第211章 埋伏
初春的溫暖讓大地積雪飛快消融，本已泥濘的地面，在清晨小雨過後，宛如泡足了湯水的麥糊，鬆軟且不受力，踩踏上去輕易沒過腳踝，發出吧唧吧唧的水聲。
可這還是其次，氣溫雖然轉暖，但大地彷彿還蒙在寒冬的被窩中。泥濘潮濕的土壤，不斷剝奪著行軍眾人的氣力和體溫。
氤氳的霧氣與陰沉的天空，讓角犀部族的士兵們也一樣壓抑沉悶。大約兩千人的先遣隊，分成三列向北行進著，在大地上拉出長長的隊形，蜿蜒鋪展。
岡儂聽着兩邊戰友此起彼伏的哈欠聲，儘管他有拽倒兩頭角犀的力量與體格，眼下狀況還是讓他感到疲倦睏乏。
作為角犀部族的戰鬥酋長，岡儂身上穿着用三層角犀厚皮壓打鉚扎而成的厚重甲胄，頭上頂着獨角盔。而他兩邊的戰友們，其中有一半甚至只穿了大披肩和草皮裙，稍好一些能穿上獸皮鞣製的護甲。
至於武器，岡儂自己有一柄從帝國佬手中繳獲的硬頭錘，配上用藤條捆紮而成的盾牌，多蒙上一層角犀皮，能擋住普通弓弩射出的箭矢。但其他戰友基本就拎着普通的細桿長矛，盾牌也不是人人都有。
「這樣的軍隊和士兵，哪裏能夠打仗？」岡儂憤怒之餘，又有幾分無奈。
他出身的角犀部族，主要活動範圍是大平原和西部荒漠之間，上千年來維持着半游牧半採集的生活方式。既不是長獠部族掌握肥沃耕地、繁盛人口，也不像野鬃部族那樣縱馬劫掠、來去如風。
角犀是一種沉穩憨厚的大型動物，遇到危險固然會反抗，但更多時候只是喜歡在領地範圍內轉悠，在涼爽的泥潭裏打滾。如此習性反應到部族之上，就是沒有太強烈的擴張慾望。
角犀部族長久以來，一直受銜尾巨蛇部族的壓迫，依靠奉上貢品以求安穩。後來土著大聯盟的建立，角犀部族的大小酋長們聚在一塊商量許久，最終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讓角犀部族整體加入了土著大聯盟。
可是這樣的妥協，並沒有給角犀部族帶來更美好安定的生活，帝國佬的入侵，迫使大平原周邊所有部族聯合起來對抗。角犀部族相對於其他部族，並沒有十分突出的專長，部族中的精魂使者偏重於防護法術，可也不至於高明。
而結果就是，面對帝國軍團，角犀部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士兵而已，或者說用來消耗對面法術的炮灰。
岡儂想起之前來自己家中做客的翠環巡林客，在土著大聯盟中，角犀部族算是與他們往來最密切的部族了。原因無他，過去的戰鬥中，讓角犀部族蒙受了太多損失，他們亟需能夠改變現狀、提升能力的技法。
那陣子岡儂也學到一些東西，掌握了「忍受環境」和「大步奔行」。雖然他並不是部族中正式的精魂衛士，可是加上在戰場上久經磨練的武技，按照翠綠之環的說法，他已經算是兼職了巡林客的高等戰士。
岡儂對於高等戰士有什麼武技范型、流派區分一點也不懂，只是依靠角犀部族歷代傳承下來的古樸秘技鍛煉，他的肌肉和骨骼不僅在靈魂精粹下產生轉化，擁有與角犀較量的驚人力量，而且獲得遠超常人的恢復與自愈能力。
不過這樣的能耐，在戰場之上，除了讓自己多了幾分生存下去的機會，就沒有太大的用處了。岡儂有幸親身經歷過「炎魔之子」的法術轟炸，並且成功逃生。從那時候起，岡儂就深深明白，把身體力量鍛煉得再強大，面對魔法的威能，就只是一塊曉得亂蹦亂跳的肉團罷了。
難不成還有本事跳到天上去，把法師的腦袋砸碎不成？就算是處在戰鬥前線那些奧秘騎士和戰鬥法師，一樣有「法師護甲」、「護盾術」保護自身，而自己還要穿過狂轟濫炸的法術洪潮，才有可能殺到他們面前。
如果足夠幸運，岡儂倒是能靠着皮糙肉厚硬頂着，衝鋒到敵陣之前，可自己的戰友說不定全都死在衝鋒路上了。
岡儂見識了太多勇敢無畏的戰士，發誓要將入侵者趕走，然後第二天就被炸得殘軀遍地，連臨死的哀嚎聲都來不及發出。
有時候岡儂不禁在懷疑，是不是銜尾巨蛇部族嫌其他部族人數太多，於是把他們送去跟帝國佬拚命，好獨自一家霸佔整個大平原？
想到如今要去進攻的目標，是一個叫做柴堆鎮的地方。大人物們都說那是對帝國佬進行反擊、奪回家園的第一步，可岡儂想不明白，自己角犀部族就從來沒離開過大平原，這種戰爭究竟有什麼意義？
而且這回葛蘭法茲徵調了兩萬多人，即便在與帝國佬交戰之時，也極少有一次性徵調這麼多兵力，難不成又是個堅硬難啃的堡壘嗎？這回又要死多少人？角犀部族又有多少孩子埋骨異鄉？
岡儂嘆了一口氣，他已經不想再衝鋒陷陣、彰顯武力了，過去的行為在如今自己看來，簡直傻得可笑。更不要說如今這種懶洋洋的行軍，要是有敵人在道路兩旁發動突襲，立刻就能潰散到無法收攏的地步。
「不會真有敵人偷襲吧？離著柴堆鎮只剩下十幾哩了。」岡儂朝兩邊望了望，濃霧飄蕩，讓他當即生出警惕。
「大家小心——」
話音未落，濃霧中一片迷濛銀光閃爍，緊接着無數利刃飛射而出，從行軍隊列兩側包夾而來。
岡儂下意識一甩硬頭錘，將迎面利刃銀光砸碎，赫然是一柄水晶雕刻而成的長劍，雖然沒有華麗繁複的花紋，但足以讓他大感驚異。
可現實根本容不得岡儂多想，從行軍兩側爆射而出的水晶飛劍，就像收割稻草的鐮刀，將角犀部族的士兵們接連成片地貫穿，頃刻間便是血花肉塊紛飛、斷肢人頭亂滾。
岡儂擋下兩柄水晶飛劍，順勢趴倒在地，用盾牌護住腦袋，朝周圍大喊道：「趴下——快趴下！！」
可此時再喊什麼都遲了，一輪水晶飛劍的激射只維持了五六秒，岡儂肉眼可見距離內，幾乎不存在還能站立的士兵了。泥濘地面上鋪滿了殘缺肢體和碎爛血肉，哀嚎聲瞬間盈滿周遭。
……
「戰報！角犀部族先遣隊全軍覆沒！只有不到五十人生還！」
「急報！風豺部族的三支獵手進攻不成，已經退回東部營區！」
「西邊的怪物聯軍正在進軍，目前還沒有遭遇戰鬥，但是突然出現的泥石流拖慢了行進速度。」
柴堆鎮南方三十餘哩外，抵近著星綱法壇邊緣，一座佔地廣大的軍營安置在河邊，最中央如同巨蛇盤踞的巨大營帳內，血吻種祭司們對着一個個遠視水盆，將廣大地域上不同位置的戰況彙報給聖鱗之子。
聖鱗之子儀態輕鬆地靠在寶座上，在他面前兩側，都是各位部族統領，如今他們在葛蘭法茲當中，都屬於聖鱗之子麾下的將軍——這些典章制度多少也效仿了殖民者。
不過聽到一條條戰報，這些將軍臉色就像抹了一層灰漿，聖鱗之子看着他們，笑道：「大家聽明白了？還覺得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帝國佬小城鎮嗎？」
在場沒有其他人敢說話，因為在與帝國軍團簽訂和約之後，這些部族統領其實並不願意繼續戰爭，或者說並不願意繼續替銜尾巨蛇部族衝鋒陷陣了。
雖然這一次聖鱗之子許諾要分配土地跟各個部族，但習慣了大平原溫熱潮濕環境的大小部族，其實對犬牙山脈以北的苦寒之地沒有多少興趣，否則在過往的歷史中，早已佔住那片土地了，哪裏還要派大軍征戰？
可是礙於聖鱗之子和那幾點陣圖騰親王，以及銜尾巨蛇部族的實力，各個部族也只得無奈參與。
「法庫魯，你怎麼看？」聖鱗之子望向其中一位身形滾圓肥胖、油汗不斷的將軍。
作為長獠部族在「智齒女士」之後公推而出的部落統領，法庫魯發揮他一貫的口才，語氣卑微道：「聖鱗之子，您才是葛蘭法茲發號施令的唯一人選，您的意願就是我們前進的方向。」
「油嘴滑舌。」聖鱗之子也不在意，乾脆說道：「我很清楚，你們當中有些人其實早就與帝國佬暗中往來，認為比起永無休止地戰鬥，還不如徹底跟殖民者妥協，仗着自己有大量部族民，也當上大農場主、大莊園主，過上那種奢靡豪華生活，徹底擁抱殖民者的文明。
但你們覺得可能嗎？我也明白跟你們說吧，殖民者不把你我消滅乾淨，是決不會罷休的。他們並不是仇視我們才這麼做，而是對於活人而言，土地、礦產、資源才是他們渴求的事物！
你們想過上好日子的想法，我也理解，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葛蘭法茲與殖民者平等一致的基礎上。停戰和約不過是一張脆弱的羊皮紙，契約效力來自彼此對當下情形的判斷，並不是什麼根植靈魂與血脈的誓約！
而柴堆鎮就是懸在你我頭頂上的一把利刃！不將它摧毀拔走，我們就別指望能安心睡覺！」
聖鱗之子說完之後，營帳內中寂靜無聲，他掃視眾人一圈：「大氣親王將會給柴堆鎮發佈最後通牒，各位做好準備，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大戰！」
……
掌訣變幻，銀輝游弋，星綱法壇中神機運化、感通物性，在超出肉眼視距之外，一片密集冰錐自天空陰雲降下，如同冰雹般，裹風攜雨，將一支長獠部族的步兵砸得頭破血流、冰錐穿體。
玄微子安靜地看着銀鏡圓光，約莫還有二三百人慌亂逃離了冰錐範圍，留下一地僵凍屍體。而他們後方出現了由翠環巡林客帶領的弓弩手，緊追不捨，強弓勁弩接連射出箭矢，將逃跑的敵人射倒一片。
「冰錐效果一般啊。」
玄微子輕輕吐息，站在三部八景壇上，闔目凝神調息，周圍丹爐煙氣升騰，好似有靈自感般，鼓盪穴竅，涵養玄微子生機法力。
面對葛蘭法茲派出的先遣進攻人手，玄微子本人坐鎮柴堆鎮，居於星綱法壇之中運籌帷幄，天眼洞照方圓數十哩狀況，以自身為信息和情報中樞，將葛蘭法茲軍隊動向掌握得一清二楚，然後以心靈異能傳達給分散在外的各支人手。
但是同時監控著方圓數十哩，不可能面面俱到。展開元神內景一直容納數十哩事物，對心念定力的要求極大，如今玄微子藉助星綱法壇也難以長久維繫。
不過玄微子還是想到了另類的辦法，那就是效仿雷達通過電磁波反射來偵測目標方位。而星綱法壇恰是行持雷法、感應物性的極佳基礎，玄微子只要每隔一段時間施展雷法，但凡人群聚集必有龐雜氣息與生機波動。
畢竟葛蘭法茲徵調大量部族士兵，他們絕大部分也僅是普通人而已，沒有成規模的反偵測的手段。
眼下情形類似一場戰略遊戲，玄微子已經基本掃除遮蔽地域的迷霧，能夠清晰辨明敵我位置。哪怕這麼大範圍的雷法感應相當模糊，可不妨礙玄微子另外用上望氣術，就能判斷出敵人的大致規模。
更別提在星綱法壇範圍內確定方位，玄微子就能施展心靈異能遙視偵測敵人。
當然，如果敵人持有反偵測的魔法物品，再用上隱形法術，玄微子也未必能夠清楚辨明。因此在柴堆鎮周邊，數以千計的護法仙靈隱去身形保持警戒偵察，組成一個龐大的感知網絡，嚴防死守一切潛入柴堆鎮的行為。
而面對成群結隊、數量較多的敵人，在玄微子看來就是一大堆行走肉團，任由自己宰割。要麼心靈異能發動的集群水晶飛劍，要麼以雷法操控天氣降下冰錐霜刃，或者乾脆由恆益子率領一支天丁力士突然出現，將敵人轟殺。
不過這樣的戰術從來不是孤立使用，而是要配合在外面各支部隊的作戰。玄微子除了是信息與情報中樞，也是負責給前線作戰人員提供火力支援。
正當玄微子再度運起雷法，無聲的感應向外擴散而出，忽然就感覺到一股逼面而來的衝擊和澎湃，在柴堆鎮南半天空，炸出一大片耀目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