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存思
「我將一隻烏鴉留在這裏，你們有什麼事情就跟它說，我會聽見的。」
石砌小屋之外，玄微子將一隻烏鴉放在窗台上，一旁小陶碗裏盛了些碎堅果，沃夫和薩雷米爵士就在他面前。
「嘎——嘎——」烏鴉叫喚了幾聲，然後低頭梳理羽毛，跟真實的烏鴉毫無差別。
玄微子笑着說：「要是有空，記得餵食。」
沃夫跟那烏鴉大眼瞪小眼，問道：「我記得醫師你的飛鳥斥候都是咒法的創造物吧？怎麼還要餵食？」
「一個小實驗。」玄微子沒有細說，這其實是他重新參悟《百獸吞形》之後的一個想法。
《百獸吞形》乃是上古修士參演生靈物類變化之法，因為在地球上要實現完全的形體變化非常困難，所以《百獸吞形》中所述的外在形貌變化是次要，真正精義在於修鍊形神，從而超脫眾生物類之別。
如果深究玄理、追根溯源，丹道中形神俱妙、脫胎換骨的修鍊與之頗有觸通融匯。但在《百獸吞形》中，另外記載了具體施展應用，提到「吞飛禽走獸之形」的說法，甚至能夠吞各種珍禽瑞獸之形，獲得其天賦異能，轉化生命形態。
在研究過沃夫的狂暴變形與羅莎蓮的魔法獸生命特性之後，玄微子對《百獸吞形》有了另類的領悟，尤其是在這個魔法效能普遍存在、變化特性顯著的世界，吞飛禽走獸之形而轉化生命形態，也許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甚至更進一步，能夠吞魔法獸之形，使得施法者變成魔法獸，同時能夠施展對應的天生施法能力。這與心靈異能的「超態變化」也有相通之處，只不過心靈異能屬於類法術，而真正的吞形變化，玄微子估計起碼也是不可被驅散解除的超自然能力。
玄微子當然不會直接就開始修鍊《百獸吞形》，星光體與他神炁相連，而且也極具變化特性，他用自身精血與星光體凝合固化為烏鴉形態，然後深入強化其鳥類生命特性，使其逐步轉化成真正的烏鴉，這也算是某種「吞形」。
薩雷米爵士看着一旁變得跟普通劍齒豹體型差不多的羅莎蓮，它脖子上纏了一根繩子，被「奧蘭索醫師」牽着。這位治安官大人不太滿意地說道：
「奧蘭索醫師，為什麼不在鎮子上將這頭怪物公開處決？」
玄微子心裏嘀咕道：「公開處決？要不要上火刑架啊？」
「我還需要它帶我去土著的遺跡。」玄微子有禮貌地說道：「況且魔法獸的死亡，不知道會帶來什麼異常後果，所以我將它帶到森林中殺死，也是為了眾人安全。」
「或許我應該陪同奧蘭索醫師一起前往。」薩雷米爵士握緊拳頭，激昂慷慨地說道：「異教徒的造物，也需要受我主照耀，才能破除邪惡。」
玄微子連忙擺手：「不用了，治安官大人還需要好好打理柴堆鎮的事務，我這就先離開了……不用送了。」
不想跟一根筋的傢伙糾纏，玄微子牽起黑劍齒豹，像風一樣離開了柴堆鎮。
……
「你不會真的要殺我吧？」在森林裏，羅莎蓮發問道。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玄微子拍了拍肩頭上的雪。
羅莎蓮低聲咆哮了兩聲，心靈鏈接里發出質問：「你還要我怎麼表現？跟你們飼養的犬類一樣打滾討好你嗎？」
「我要這些無聊的情感表達做什麼？」玄微子說道：「我之前教你的『返胎易形』，你領會多少了？」
「我……」羅莎蓮一時間無話可說。
玄微子說道：「還是太難了嗎？或者說有什麼困難？我教你的『存思五氣法』應該沒什麼問題啊？」
「問題大了去了。」羅莎蓮的語氣有些氣惱：「你說身體里有五個神明，每一個還穿着複雜奇怪、五顏六色的衣服，而且一個個的還有好幾個名字，我記得這個、想起那個，實在太亂了！搞得我都睡不好覺了。」
玄微子托著下巴思索道：「看來是我執於舊見了，你明明不是人類，我卻用人類的思維模式來要求。」
羅莎蓮只覺得無奈：「就算是人類也沒有這樣的吧？還是說你們入侵者平時就在想像自己身體里有一堆神明、各種顏色的光在晃來晃去嗎？」
「呵呵呵，此法若是廣傳世間，搞不好會被神聖之主教會批成邪惡異教徒，一幫武裝教衛就要渾身冒光地追殺我啦。」玄微子娓娓道來：「我教你的『存思五氣法』，其中所述五方身神，其實是腑臟功能的概括，是將腑臟器官『物能化』。」
「啥？你說的到底是啥玩意兒？」羅莎蓮徹底懵了，就算是不受語言阻隔的心靈交流，有些概念表述都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玄微子敲著額頭，心想跟土著野獸溝通交流實在是出乎預料的困難。
「那我就用你們土著的巨靈打比方吧。」玄微子斟酌著表達方式，說道：「你是魔法獸，應該知道巨靈原本是沒有任何形態的吧？但你卻能感知到巨靈的存在，對嗎？」
羅莎蓮點點頭：「我能夠跟斑獸部族的圖騰巨靈溝通，不過對方並不是真正的活物，並不會直接回答什麼。」
「其實在我看來，圖騰巨靈都還是相對狹隘的看法了。」玄微子直言道：「所謂巨靈，其實就是自然環境的一種信息表達，是一種存在方式。哪怕是毫無生命力的山脈石頭，變化不息的流水浮雲，都隱含着信息表達，只不過它藏得太深，又覆蓋得太廣，普通人無法感知其存在，就像只能看見山脈的一側，不能縱觀全貌，也無法深入探索。」
「所以才有圖騰巨靈？」羅莎蓮忽然問道。
玄微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後背，對方卻躲開了：「看來你還是有點悟性的嘛。不錯，因為絕大多數人不可能直觀認識到整個自然界的運轉規律，從而感受全方面的信息表達，所以只能觀察特定自然區域下的信息表達，這就是圖騰巨靈的來源。而經過部族群體的長期崇拜，圖騰巨靈日益具體化、實用化，漸漸演變成精魂。而這些精魂也必然蘊含着這片自然區域的信息表達，這個過程就是『物能化』。」
玄微子和羅莎蓮原本一直在森林中行走，此刻羅莎蓮卻定住四足不動，就像一隻發獃的劍齒豹。
「我大概明白了。」羅莎蓮忽然說道：「你教我的『存思五氣法』裏面那些神明，其實是腑臟器官的精魂。」
「這……勉強能夠這麼說。」玄微子一愣，又趕緊補充說道：「但你千萬別忘了，『存思五氣法』最終是要激活腑髒的潛在功能，五方身神是假借其形而修身之真。不要光顧著那五方身神，就像圖騰守衛者只懂得追逐著圖騰巨靈或者精魂，忘卻自然巨靈更加廣闊宏大的信息表達，這其實是捨本逐末的行為。」
羅莎蓮似乎解決了什麼煩惱似的，腳步輕快地走動起來，轉而又問道：「那在這之後呢？什麼時候能夠完全學會『返胎易形』，還能隨意變形？」
玄微子開始長篇大論起來：「按照我的設想，先『存五氣』，凝鍊腑臟生機，隨後『召諸真』，以腑臟功能激活軀體其他部位，做到鍊形易質。接着依照順序『守三一』，生命形態與思維模式開始逐步轉化。等到了『食神丹』內除舊執、外破舊相，你就應該能夠變成人類形態了。如果想永久性變成人類，後面應該還要『食金液』、『食玄氣』，等到了這一步，估計別說變成人類，別的動物和魔法獸，你也可以試着變一變了。」
「這麼麻煩？！」羅莎蓮叫了出來。
玄微子補充說道：「我只是將完整步驟說出來，但具體實踐起來，我估計你『召諸真』之後，應該就會獲得一定的變形能力。那時候應該會掌握『縮小術』，也可以短暫變成人類了……運氣好的話，還會有些超自然的增益效果。」
現在羅莎蓮之所以是普通劍齒豹大小，還是玄微子用星光體將她變小，否則帶着這麼一頭大貓出去逛，都不知道是誰溜誰了。
其實玄微子教給羅莎蓮的「返胎易形」，是將《百獸吞形》與洞玄靈寶五符法結合起來，畢竟也是道家命功中最精妙的修持法門。而且說是命功，實際上從「存思五氣」的步驟，已經初步涉及心性運用，到後面「守三一」中的「守天一」，元炁發動充盈紫府腦宮，心性功夫要求更高更深，一樣是性命雙修。
至於魔法獸變化為人類形態，並非是幻術迷惑感官，這在地球上是很難做到的。這一點還是歸功於異界的規則法度，讓羅莎蓮不用修持得太高境界就能做到。
而且有些話玄微子也沒說透，他也很關心這個世界的魔法獸修鍊道法會是怎樣一副情形，其中身心轉化間的玄妙，這才是玄微子要留意的事情。
……
一人一豹連續幾天走走停停，這一回玄微子不是去奔襲刺殺，所以沒有太急着趕往遺跡，反正那個地方又不會自己跑掉，所以就在森林中感悟自然氣息，梳理精魂使者的施法技藝。羅莎蓮每次休息也都在一旁伏卧假寐，好似入定一般，存思五氣也有了一些進展。
玄微子這一回背了個挎包，裏面裝着一些食物與冒險道具，因為有「改良星光繭」，所以他可以將許多事物收納成小玻璃球，甚至連活物都能收，大大節約空間。這種類似「次元口袋」的靈能效果，其實玄微子還沒有完全摸清楚其中原理。
「想當初，我看那些俗世網絡小說，裏面主角隨隨便便就擁有收納外物的空間戒指，當時還覺得毫無故事邏輯，憑什麼空間戒指就能跟爛大街一樣常見？沒想到如今也輪到自己了。」
玄微子用星光體將玻璃球連成串珠，掛在手腕上，就像精緻的水晶工藝品，折射出七彩光芒。
「有東西靠近。」羅莎蓮忽然坐了起來，礙於玄微子的控制，她沒法變回原本巨大體型。
「我知道。」玄微子一點都不慌，不說元神早有感應察覺，他的飛鳥斥候依舊在附近散開巡弋，早就發現一小支怪物群從遠處靠近。
那是一群身高還不到玄微子腰部、皮膚灰藍，相貌醜陋、鼻子耳朵尖長的雪地精，是新大陸北部一種普遍存在的生物。
地精這種生物無論新舊大陸都有存在，他們幾乎可以適應一切生存環境，而且有大量亞種族群。
不過地精的智力實在低下，並且能力薄弱，就算其中有極少數偶爾獲得施法能力，也不能跟人類相提並論。就算成群結隊，也缺乏人類的組織能力，遇見稍微強大的敵人，地精們就會一鬨而散。更不用說他們的武器護甲落後殘破，也就欺負一下落單的行人。
而玄微子此刻看來，就是一個落單的行人，身邊跟着的黑劍齒豹，更像是寵物，而不是強大的魔法獸。
「看來是平時慣於收斂，反倒引來此等無知宵小了。」玄微子輕聲發笑，將一枚玻璃球彈出，一團閃爍著雷電的雲團歡快地飛了出來，帶着噼里啪啦的閃電，朝着遠處雪地精群炸去。
既然是要外出冒險，玄微子肯定把恆益子帶在身邊，也正好讓這個小傢伙出來玩耍一下。
雪地精中有一名拿着骨杖的巫師，應該是族群的領袖，看見恆益子飛來，笨手笨腳地晃動着野獸腿骨模樣的骨杖，嘰里呱啦地念了一通，結果剛冒出些紫色妖火，迎面一道青白閃電，劈得它倒地抽搐，身後一幫雪地精立刻叫喚著逃亡，恆益子歡天喜地亂放閃電，就像玩弄獵物一樣。
玄微子來到這個雪地精巫師一旁，羅莎蓮看着遠處雷電雲團左衝右突，心中感嘆：「圖·冉迪要是也有這樣的手段，斑獸部族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明明都是圖騰巨靈的技藝，卻被這個奧蘭索醫師發揮得這麼厲害。」
只見玄微子施展一個「魅惑術」，然後一個彈指將雪地精巫師敲醒。
「聽得懂我說什麼嗎？」玄微子用土著語問道。
只見穿着破爛獸皮、頭戴羽毛冠的雪地精巫師面露諂媚之色，就像人類社會中那些弄臣小丑，連連說道：「懂的懂的，不知道偉大的長腿種大人有什麼指示，可以讓卑微的阿庫瑪·瑪塔塔出一份力？」
「長腿種？哈。」玄微子笑了笑，說道：「我叫奧蘭索，是一名醫師。你們雪地精在這片森林生活多久了？」
「噢，尊敬的、偉大的、駕馭雷電的至聖奧蘭索大人！」雪地精巫師阿庫瑪·瑪塔塔頂禮膜拜一番：「我們卑微的族群已經在這一代繁衍了幾千個春季，祖靈一直在庇佑着我們，指引我們等待至聖奧蘭索大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