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死與生

第114章 死與生

海伯利安看着眼前一棵粗壯扭曲、形似藤蔓的古怪「樹木」,突兀地聳立在罐頭街之中,綠褐交雜的色彩,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團肆意舞動的怪蛇。

這棵粗壯怪藤在早晨毫無預兆地破土而出,同時發生的還有火舞城的地震,聽說其他地方有不少房屋倒塌,砸死壓死了很多人。罐頭街比較幸運,無人死傷。

不過更幸運的事情還在後面,聽說這次地震砸死了不少軍團士兵,城中也發生了一陣動亂,守在罐頭街外的人手被抽調了大半。

而當怪藤生長緩慢下來后,結出了碩大的果實,劈開外殼,裏面居然是類似螺薯一樣的塊莖作物。罐頭街貧民連續幾天被困在此地,軍團士兵也不給吃喝,早就餓得臉色發青,如今忽然得到意外的食物,也沒人管到底是什麼來歷,生起火來隨便烤了烤,便大快朵頤起來。

怪藤結下的「果實」不少,而且分量充足。加上現在外面一團亂糟糟,一下子沒有人來管束罐頭街,海伯利安便自作主張起來,要大家將怪藤果實統統摘下,然後每家每戶分配藏好,大家彼此監督、不準聲張。

海伯利安見識過一些大城市,由於動亂導致城內飢荒的場景。一些看似繁榮的城區街道,沒有一天不依賴外面運來的各類食物,可到了動亂爆發,一切光鮮亮麗全都化為烏有,人們為了那點麵包碎,就能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海伯利安猜測,火舞城中的地震,以及這棵憑空出現的怪藤,應該是奧蘭索醫師的所作所為。只是不知道奧蘭索醫師到底想要做什麼?

回到小泰羅家的低矮小屋中,粗糙鐵鍋中居然燉煮著的奶白濃湯,伴隨木勺攪動,是一團如泥沙狀的糊糊。小泰羅的母親嘗了一口,露出久違的笑容:「好香啊,比酒館大廚做的螺薯泥還要香呢。」

海伯利安上前問道:「你這是把那個果實放進鍋里煮了?」

「我就是想試試,難道不可以嗎?」紅頭巾女人微露擔憂。

海伯利安搖搖頭,就見一旁小泰羅和他那個呆傻妹妹都各自捧著小木碗等著,一臉饞嘴模樣,盯着鍋里的濃稠湯糊。紅頭巾女人趕緊給他們兩個盛滿,看着兩個孩子吃得呼嚕嚕作響。

「一家人」在這逼仄矮屋中飽餐一頓,海伯利安幫助紅頭巾女人將剩下的果實藏好,就見小泰羅跟妹妹靠在門邊,撩開帘布望着晚霞下的怪藤。

「你們在看什麼?」海伯利安問道。

「叔叔,這棵樹是奧蘭索醫師變出來的嗎?」小泰羅問道:「他其實一直在悄悄保護我們,對不對?」

海伯利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順着孩子的意思點了點頭。

小泰羅眼中泛起興奮的光彩:「那不知道奧蘭索醫師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在暗中救治外面那些受傷的人們呢?」

海伯利安張了張嘴,有些話他不敢說出來。儘管他自己對奧蘭索醫師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可如果這場地震真的是奧蘭索醫師造成的,那他這麼做的原因,恐怕是不惜殃及無辜,也要讓帝國軍團付出死傷。

說到底,也都只是那些上層人士鬥爭的結果罷了。

……

一隻四蹄踏雪、尾尖一撮白毫的可愛小黑貓,叼著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袋子,腳不沾塵、步伐輕快地沿着牆根跑動起來。

遠處一陣爭吵聲傳來,兩伙人為了一件剛剛從廢墟中刨出來的鑲金裝飾品,從粗言穢語到推推搡搡,轉眼變成你一拳我一腳,在塌了一半的房屋外打起架來。正好滿地都是瓦礫碎磚,有人直接抄起地上磚頭猛砸。

遠處,一小隊帝國士兵路過,根本沒有理會打架的情況,匆匆忙忙朝着遠處火光衝天、喧鬧更甚的街道趕去。

羅莎蓮甩開後方傳來的痛呼聲,掃了一眼瓦礫下伸出來的手臂。在她的眼中,手臂的主人已經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類似的場景,羅莎蓮在路上已經見到不少。她想起玄微子說過的話,只是沒想到死亡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猛烈。

「一旦動手,就完全不留餘地,真是沒變啊。」羅莎蓮心中慨嘆,最初遇到玄微子時,他對斑獸部族也是毫不猶豫地狠下殺手。

不過想到如今斑獸部族在玄微子的指引下,居住在柴堆鎮漸漸恢復過來,而且過上比以前更安穩、富足的生活,羅莎蓮猜到玄微子或許要在火舞城做類似的事情。

「或許他已經開始做了?」羅莎蓮想起不久前在罐頭街,玄微子治病救人的經歷。

羅莎蓮現在叼著的袋子,裏面就是一些急救用的藥膏,玄微子讓她悄悄送給受傷的平民。

「為什麼要悄悄去做?」羅莎蓮當時在安全屋問道:「難道不應該讓大家感激你嗎?」

「我不需要世人的感激。」玄微子將一袋袋藥物,分別交給飛鳥斥候叼走,送往火舞城各處,說道:「光是殺死一些軍團士兵並不能徹底動搖弗斯曼的統治,而我需要更加混亂、更不受控制的火舞城。只有更加極端的變亂,人們才會自己主動去尋求改變。一個混亂的火舞城,也不是弗斯曼想要的。」

羅莎蓮問道:「可現在只是有一些房屋倒塌,還沒死很多人,似乎沒到太極端的時候吧。」

玄微子笑道:「很快了……你以為我讓下水道塌陷,只是單純為了砸死一幫軍團士兵嗎?」

羅莎蓮沒太明白玄微子的意思,她來到一家店鋪外,道路兩旁躺滿了受傷的平民,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頭破血流,有幾個冒險者在那裏自告奮勇地救治傷患,其中甚至有一位神聖之主教會的低級牧師。

不過那位低級牧師的神跡力量薄弱得可憐,根本救治不了這麼多傷者,羅莎蓮腳步無聲地來到這伙冒險旁邊,放下小袋子后叫喚了一聲,引起對方注意后,身形一跳便消失不見。

……

「經過統計,由於下水道崩塌,導致超過六百名軍團士兵死傷,其中有七十八名奧秘騎士,以及十六名法師。另有兩百多人被困在下水道中,已經陸續被援救出來……另外由於房屋倒塌,導致平民死傷也有數百人。」

時至半夜,總督公館的會議室中,弗斯曼聽着官吏的彙報,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慍怒。而他一旁的芬拜倫則是臉色慘白,聽着花費大半天統計上來的數字,手中羽毛筆顫動不止。

「城裏的動亂呢?」弗斯曼問道。

「大體已經壓制住了,只是一些暴民趁亂搶劫放火而已。」官吏賠笑道:「其實這都不是什麼稀奇事,火舞城總是有一批遊手好閒的幫派混混,每到城裏出現什麼意外,他們都會趁亂搶劫。」

「你在笑什麼?」弗斯曼瞪了他一眼,一團火焰直接在官吏肩膀上燒了起來,嚇得那名官吏尖叫着撲滅火焰。

弗斯曼一揮手,就有軍團士兵將那名官吏架出去,他此刻正是心煩之際,實在不想理會這些除了復讀報告文字就沒有其他能耐的官吏。

軍團士兵在這場下水道崩塌事件中,一瞬間損失了六百多人,加上最近爆發的死靈瘟疫,弗斯曼帶來軍團士兵已經損失了小半。這麼狼狽的狀況,對久經戰場的「炎魔之子」來說都是極為少見的。

尤其是他麾下都是大量經驗豐富的老兵,在新大陸的各個軍團中,都算實力強悍的。然而現在還沒跟敵人正面交鋒搏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折損小半。甚至要讓眾多軍團老兵去應付那些上不了枱面的幫派混混、地痞流氓!

弗斯曼剛才回來之前,就曾對火舞城投降服從的那批守衛與奧秘騎士加以警告,軍團士兵的損失,恐怕已讓這些人自以為有翻盤的機會了。

「愚蠢!你們要是敢反叛,只有被火焰焚燒殆盡的下場!」弗斯曼狠狠一砸長桌,在石質桌面留下幾道細長裂痕。

「軍團長,是我的失誤。」芬拜倫聲音沙啞地說道:「我完全落入對方的算計之中了。」

弗斯曼沒有說什麼,芬拜倫則繼續說道:「如今火舞城中無法傳送,我卻派人進入下水道,那反而是讓士兵與法師們失去了機動能力。」

「你是的意思是,要解除『反傳送咒文塔』?」弗斯曼說道:「這樣一來,弗斯曼和奧蘭索不就可以成功逃離了嗎?」

芬拜倫十指緊扣,掐的發白,說道:「如今這種情況,還不如讓他們兩個逃離,總好過讓他們在城裏搞破壞。內勒姆與奧蘭索離開火舞城后,肯定會到外面集結力量。而到時候我們反而可以利用火舞城的堅固城防長期據守,也可以調動剩餘軍團士兵,配合軍團長與敵人進行野戰,這也正是我們所擅長的。而不是跟他們在複雜的城市環境中,陷入漫長的治安戰、游擊戰。」

弗斯曼則質疑道:「可是內勒姆一旦離開火舞城,就能與他那幫子女一起集結軍隊,同時也能夠向其他地方求援,無非是跟我們一樣,向狄安特許下承諾。」

「他們能夠集結的軍隊,無非是一些地方衛隊和徵調民兵,完全不是帝國軍團的對手。能在野戰環境中消滅他們,反而能夠徹底瓦解掉地方上反抗力量!」芬拜倫面上閃過一瞬狠毒。

弗斯曼說道:「萬一這就是內勒姆他們引誘我與帝國軍團離開火舞城的計策呢?你說的沒錯,我看似進入了火舞城、控制了通訊晶塔,可反過來,我也被限制在火舞城了,喪失了周旋的空間……這種陰損詭計,不像是內勒姆想出來的。」

芬拜倫按捺住紛亂的心緒,沉聲說道:「軍團長,現在城中有瘟疫蔓延,長時間封閉火舞城,糧食物資的供應、城內的治安都會出現問題。內勒姆他們敢於離開下水道,說明他們在火舞城中有難以發現的秘密據點。如果他們堅持不露面,我們未必能夠耗得過他們。」

「那就引他們出來!」弗斯曼面露獰笑:「我們不是已經控制住內勒姆的那幫情婦和子女了嗎?統統拖出來,公開處決!還有罐頭街那幫人,一概拉上刑場!」

芬拜倫卻沉默了一下,弗斯曼見狀問道:「怎麼?你不同意?他們把你那個女助理折磨成那樣,我都想替你報仇!」

「內勒姆還有很多子女在外面,如果貿然動手,恐怕會引起其他外地子女的戒備和反抗,促使他們更快集結起來。我建議是先放出消息,引內勒姆動手,同時加緊審訊。至於罐頭街……」哪怕心如錐刺,芬拜倫還是保持了一絲理性:

「雖然是那個奧蘭索醫師所培養出來的一批醫師,但如今城內瘟疫難以得到壓制,我在拷問記錄里發現,他們從奧蘭索那裏學到了防治瘟疫的一些手段和藥物,正是目前急需的人手。」

弗斯曼靠在椅背上一甩手:「那就按你的說,罐頭街的醫師,全都打發去治病。內勒姆那幫情婦和子女,給他們最後一點時間,如果內勒姆太久不現身,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芬拜倫補充道:「這件事還需要邀請一些報刊商會,讓他們將消息傳遍城內,同時定下輿論風向,就說這次下水道與房屋倒塌,都是內勒姆與奧蘭索的破壞行為。嚴重損害火舞城民眾的利益,帝國軍團此舉是為了申明正義!」

……

埃瑟看着清晨送到家門口的報刊,頭版佔據位置最大的新聞,就是帝國軍團即將處決通緝犯內勒姆的多位情婦與私生子女。

而且後面還有長篇大論解釋帝國軍團這麼做的原因,以及生動詳盡地描述了內勒姆過去利用首席法師顧問地位,屢次與多位女性的通姦行為,上至已有家室的名媛貴婦,下至自己課堂中的女學生,而且還強行索取民女,大開天體盛筵。

「特約作者達基巴……這段日子經常看到他的文章啊,天天連載內勒姆的那點破事,就像他在旁邊看着似的。哼!文筆倒是不錯,應該去寫小說。」

埃瑟將報刊一折,把處決新聞那一面遮起來,他面前是一張普通的家庭餐桌,粉紅色的桌布上擺着清爽新鮮的果盤、撒著香料粉末的煎魚排、剛剛出爐麥香濃郁的羊角包,以及專門為五歲女兒準備的甜牛奶。

「爸爸!」就見一個穿着天藍色裙子的小女孩,天真活潑地跑過來。

埃瑟一見女兒,心裏不由得軟了下來,俯身一把將女兒抱起,然後用自己的胡茬去蹭女兒那吹彈可破的細膩肌膚,女兒被弄得咯咯直笑。

望着款款而至的溫柔妻子,埃瑟覺得自己人生前所未有的充實滿足。什麼帝國軍團、高等法師、權力鬥爭、戰場廝殺,彷彿那一切都離他遠去。埃瑟只想沉溺在這幸福的海洋中……

咚咚咚!

沉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埃瑟享受幸福的時光,他露出一絲不悅,輕輕將女兒放到地上,阻止了家裏僕人開門,自己主動將門打開。如果是那些不長眼的下屬,他一定要狠狠教訓!

「誰啊……參謀書記!啊,不對,代理總督!」埃瑟一看清那個向來嚴謹的身影,立馬原地站直、拳頭按在胸口行禮。

芬拜倫沒有半句寒暄廢話,對埃瑟說道:「軍團長命令,不久之後將要處決內勒姆的情人與子女,你來做行刑官,負責審訊和處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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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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