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儒者仁心

第40章 40.儒者仁心

鄭深出身於鄭縣豪門,精通易經、魯詩,曾在哀帝時舉孝廉入朝為官,王莽篡漢后便回鄉隱居,專心治學,教習弟子。

鄭深平時為人低調,不甚出頭,族中鄰里有什麼難辦之事,卻都向他來問計,此時他也不推託,往往欣然答應,而一旦鄭深出手,事情都能妥善解決,眾人無不心服口服。鄭縣人都嘆曰:「鄭氏之子可宰天下,惜生不逢時,時乎?運乎?」

更始興起,百姓皆以為天下有主,儒生齊向長安彙集,試圖藉機入仕,在新朝廷中找到一席之地。鄭深的弟子們勸他出山,他只淡淡地說道:「更始雖為漢室之裔,其重臣多為盜賊,雖僥倖上位,只知劫掠,不能治國,其勢不能長久。吾等文人必不為其所喜,何必去遭人厭棄?即便僥倖見用,為其臣子,食其俸祿,待其敗落之時,守之不智,棄之無義,豈不兩難?」

他不為所動,閉門謝客,埋頭在家治學。反倒是他的弟子們,許多人都奔去長安尋找機會。

等到儒生們不被朝中新貴所喜,紛紛鎩羽而歸,灰心喪氣之餘,不免想起鄭深當時的話來,若早聽了他的,何必去碰這一鼻子灰?

儒生欽佩他的見識,更願與他親近往來。鄭深卻常常回絕,門戶關得更緊,平日也少與人交際,只埋頭在家讀書,幾乎是足不出戶。

赤眉軍西來,兵鋒直指關中,眾人不知所歸,有弟子來問計,鄭深嘆道:「更始不久矣!關中不免矣!傳言青州軍暴虐更勝綠林軍,如此則百姓苦矣!此地已非久留之地,若欲避亂,恐只有去往河西、隴右之地,或可保全。」

弟子勸他一道出走,鄭深道:「吾老矣,不忍遠離故土,寄食他鄉,亦不願受道路顛沛之苦,汝等且去,不必以吾為念,賊兵至,吾有自全之法。」

鄭深命長子鄭清帶着家眷出走河西,自己卻不肯離鄉,他的幼子鄭白不願父親獨居險地,執意要留下來陪伴,更有一些弟子願隨老師留下。

鄭深帶着子侄和門生,在宅中挖了幾座隱蔽的地窖,將糧食全埋了進去,卻將大半金銀布匹留在明面上。鄭白還要再挖兩座收藏金銀,被鄭深制止。

「若賊兵破門而入,劫掠無所得,免不了拷掠眾人,催逼財物,甚至於殺人害命。必令其有所得,方能保家宅平安。彼得金銀,吾等保身。而吾等有糧,足以度過兵亂。」

等赤眉軍佔領鄭縣,暴虐城中百姓,鄭深讓子侄和門生不要反抗,任由他們搶掠,鄭宅被搜刮一空。赤眉軍掠得大量金銀布匹,人人歡喜,果然沒有再為難鄭家人。

而當城中百姓餓肚子的時候,鄭家卻將地窖中的糧食挖出來食用,一直未遭受到飢餓的折磨。

鄭深預見了一切,甚至料到皇帝可能會徵召他,但他沒有料到,小皇帝竟如此倚重他。

劉盆子命鄭深主持少學,教羽林將士學文化,並且讓他一力主持賑災事宜,這幾乎是把財權全部交給了他,皇帝除留了數千石糧軍用,其餘糧食都交給了鄭深用於賑災,這一交就交得徹底,從此皇帝對錢糧之事再不過問。

劉茂問過小皇帝,為何如此信任這個儒者,劉盆子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他的名聲。鄭深是有名望的大儒,人人說他品德高尚,有宰輔之才,說明他確實有本事,也很愛惜羽毛。儒者將教化一方視為已任,將仁德和百姓時刻掛在嘴邊,主持賑災、教書育人,是他們最樂於做、也無法推辭的事。為了他的理想,為了他的名聲,鄭深一定會盡心儘力去做,而依照他的能力,他也肯定會做好。」

事實證明,鄭深確實盡心儘力,也的確能幹,賑災的每一筆錢糧都從他的手上過,卻雜而不亂,物資調配秩序井然。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統一協調,也依賴他的人才資源,鄭生的名望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儒生都樂於在他手下做事。鄭縣百姓聽說鄭深主持賑災,人心大定,鄭縣迅速恢復了平靜。

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從未表過忠心,鄭深總是溫文而雅、就事論事,絕不多說一句。他樣子恭順、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卻總是讓人感覺到距離。

他好像時時刻刻都在說: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了,但我們是合作關係,我只是臨時幫忙,並不是你的臣子,也不會對你效忠。

這幾天牛頭和馬面因為競爭上崗的事產生了矛盾,二人爭寵,互相看不順眼,但對於鄭深,看法卻出奇地一致:不喜歡。雖然當面挑不出他的毛病,但就是看着彆扭,因為對於他們無比崇拜的英明神武的大漢昏君皇帝陛下,鄭深顯得不夠熱情。

他們哪裏知道,鄭深曾私下對其子鄭白嘆道:「身居盜賊之中,不失其赤子之心,以一已之力,施仁德於萬姓,其聖君耶?惜哉,處此必死之地。」

鄭深雖然認為皇帝不錯,但他並不看好赤眉軍,不願將自己的命運與沒有前途的小皇帝綁定,他只想埋頭做點實事,為家鄉盡一分力。可看着迅速消耗的糧食,鄭深越來越憂慮,這麼賑災,就是坐吃山空啊!

自從施粥以來,鄭縣彷彿活過來一般,大批民眾被從餓死的邊緣拉了回來,靠着這施粥吊命。最近兩天甚至出現了外地的饑民。

赤眉軍進入關中以來,百姓破家者不計其數,無數人淪為赤貧,到處乞食度日。饑民若知道鄭縣有糧,定會蜂擁而至,鄭縣會出現一波人口大爆炸,人數或許會突破十萬。

要供養這麼龐大的人口,即便是稀粥,每日耗費也無法計數,一萬多石糧食又能頂多久呢?待到糧盡之時,鄭縣必定餓殍遍野,淪為人間地獄。

因為鄭深管理皇帝的錢糧,組織賑災,被一些人私底下稱為小司農。可鄭深知道,自己這個小司農名不符實,他沒有籌糧的手段和職責,要籌集錢糧,還要依靠那個沒長大的孩子。

十五歲的小皇帝才是賑災的主心骨,是所有饑民的依靠。

鄭深的眼前浮現出那張英氣勃勃、稚氣未脫的臉,心中充滿疑慮,這個沒有實權、只是一個擺設的小皇帝,真的靠得住嗎?

鄭白快步走了進來,施禮后垂手道:「父親,今日錢有領糧兩百石,耗糧一百二十石,剩餘八十石,他說明日只需領五十石便夠了。」

鄭深驚詫道:「為何如此之少?」

鄭白道:「聽說陛下在粥中加了料,領粥的人便跑了一半,那些有糧的都回家去了。」

「哦?」鄭深奇怪了,冒充饑民蹭粥之事禁之不絕,管也管不過來,每日都要虛耗許多糧食,他也曾為這事兒頭痛,可是卻沒什麼好辦法。小皇帝加了什麼料,居然讓這些人自願離開?

「陛下居然派人拉了幾車沙子過去,在每鍋粥里都加了少許,今天喝粥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崩壞牙齒。」鄭白搖頭笑道:「這招數,真虧他想得出來!」

「加沙子?」鄭深沉吟片刻,捋著鬍鬚嘆道:「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

他哪裏知道,往粥里加沙子是一部老掉牙的清朝電視劇里的情節,劇中的大奸臣和珅便是用這個法子分辨饑民,小皇帝只是照搬過來而已,沒想到還真是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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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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