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216.橫槊賦詩

第217章 216.橫槊賦詩

隴西名士看着座上的大老粗們,覺得十分礙眼,在他們的心目中,皇帝賜宴,一切都有規矩,連音樂都是固定的。滿座佳賓,寬袍大袖,一揖一讓,一觴一詠,談吐儒雅,態度風流,沒想到竟像是個農家聚會,滿座粗俗。

儒生們互相私語道:「彼等不過無地之流民,舉事求得富貴,如今列於朝堂,尤在我等之上。若我大漢之朝議皆是粗言俗語,豈不令人恥笑?」

「鳳凰落在雞堆里,也得學老母雞咕咕叫。我等也得學粗俗一些,免得不合流俗!」

也有人此時有些後悔,嘀咕道:「今後若與此等粗人為伍,還不如留在隴西。。。大將軍至少是個禮賢下士之人。」

其中有一個名士喚做金丹的,頗有些恃才傲物,他向一直悶頭大吃的中壘校尉王猛敬酒道:「聽說校尉勇猛善戰,為當世豪傑,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校尉的兵法學自哪一家?」

王猛哪兒懂什麼兵法,只得將訓練時羅由教的那一套拿出來,說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兵家亦無不變之法。軍無眾寡,士無勇怯,以治則勝,以亂則負。兵不識將,將不知兵,聞鼓不進,聞金不止,雖百萬之眾,以之對敵,如委肉虎蹊,安能求勝哉?所謂治者,居則閱習,動則堅整;進不可以犯,退不可以追;前劫如節,左右應麾;可合而不可離,可用而不可疲;雖絕成陣,雖散成行,治之素也。」

這是羅由訓練將官時的話,全是小皇帝這個軍事愛好者當年背誦過的兵書摘句,總結性言論。

羅由教授時是一句一句講的,頗為費勁,只得先逼着他們全都背了下來,慢慢領會。王猛足足背了幾天才記住,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說出來一套一套的,頗為上口,聽起來也極有道理。隴西眾人聽了,都吃了一驚。

金丹本來是要難為他一下,沒想到這個只知道吃喝的大老粗竟然說出這麼一套。一句「兵家亦無不變之法」反倒顯得他不知兵。

金丹眼珠一轉,鼓掌道:「校尉實乃知兵之人,金某受益非淺。金某亦想學習兵法,不知校尉可否將方才所說記錄下來,讓金某細細參詳。」

王猛搔了搔頭,說道:「我寫不了,有的字不會寫。」

金丹哈哈大笑,「原來王校尉是『不識字校尉』!」

隴西一眾名士也跟着哈哈大笑,人人面露鄙夷之色。

王猛是個好脾氣,只嘿嘿一笑也不計較,有的武將卻已面露怒色。逄安把酒杯向案上一放,剛要發飆,新晉校尉穆弘跳了起來,叫道:「不識字怎麼了?你們這些個識字的,要沒有我們這些不識字的,恐怕還回不了長安!」

一句話噎得名士們沒有話說,當初天下大亂,豪門大族都跑到涼州避難,雖然想念家鄉,卻都不敢回去,直到建世皇帝帶着一幫粗人進了長安,平定了關中,他們才敢踏上歸鄉之旅,才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

穆弘是鄉野獵人出身,性情質樸,有什麼說什麼,完全不會拐彎抹角,這話已經說得相當不給來賓面子了,可他還覺得不解恨,又說道:「我父說過,高皇帝也不識幾個字,可張良、蕭何那些有大學問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哩!」

他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金丹聽了心頭一震,眼睛瞄向了小皇帝劉鈺,心道人人都知皇帝陛下是放牛娃出身,大概也是不識字的。他只顧著要落那些武將的面子,沒想到竟忘了這茬。

想到這,金丹冷汗都要下來了,哪裏還敢接話。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王遵站了起來,說道:「在下識幾個字,也弄得了刀槍,盜賊橫行之時,也曾恨不得提兵東向,掃清賊寇。奈何聖主未出,彷徨無主,無所歸依。幸有陛下,聖德靈威,龍興鳳舉,英明仁德,惠及萬民,我等延頸企踵而望陛下,今如願以償,豈不快哉!這一杯酒,我等要一道敬陛下,唯盼陛下威震四海,席捲天下,還大漢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他一飲而盡,眾人也全都喝了,小皇帝哈哈一笑,幹了一杯。

王遵又舉起杯,「這一杯酒要敬諸位,諸君得遇明主,正可一展所長。文者逞文才,武者施武略,皆可為陛下效尺寸之力,附陛下之驥尾,得遂平生之志!」

全場轟然響應,共飲一杯,氣氛漸趨熱烈,將方才的尷尬遮掩了過去。

不過穆弘的一番話,終究讓隴西眾人心裏有了疙瘩,不免擔心皇帝沒有學識,重武輕文,他們這些人在建世朝廷不受重用,不能一展所長。

小皇帝劉鈺喝了幾杯酒,原本黑乎乎的臉增添了紅暈,變得又紅又黑。他自座中站起,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小皇帝連飲三杯酒,向王猛一伸手,「槊呢?」

王猛一愣,「什麼?」

皇帝一皺眉頭,斥道:「你的槊,拿來!」

人家就想裝個逼,偏這貨呆呵呵的不懂事。

早有見機快的士卒取過一柄大槊奉上。小皇帝伸手接過,這槊卻是樊崇的大槊,極為沉重,小皇帝酒後力弱,沒有平時雄武矯健,雙手接過來之後身子一矮,差點又重新坐下。

他媽的,誰讓你們拿這麼沉的,換個輕的不行嗎!

皇帝站直身子,將槊在胸前一橫,哈哈大笑道:「朕自鄭縣登基為帝,擒劉玄,滅延岑,破長安,定三輔,縱橫天下,廓清關中,頗不負大丈夫之志也。今日賢才俊彥來投,文臣武將聚會,朕對此景,甚有慷慨。朕當作歌,汝等和之。」

隴西眾名士聽了,都暗自嘀咕道:「他一個放牛娃出身,能有什麼學識,做得出什麼好歌?」嘴上叫好,心中都大不以為然。

卻聽皇帝唱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一曲歌罷,滿座寂然。

皇帝好不容易唱完,把大槊放下,心裏罵道:「這麼沉,累死老子了!」

卻沒有聽到人鼓掌叫好,不禁疑惑,自己全是照着94版《三國演義》裏曹操的腔調唱的,難道唱得不好?難道走調了?怎麼就沒人捧場呢?

忽見隴西名士以王遵、鄭興為首,全都拜倒在地,王遵道:「陛下雄才大略,吾等心悅誠服,願披肝瀝膽追隨陛下,永世不負!」

鄭興更是涕淚併流,哭泣道:「陛下之歌,慷慨激昂,蒼涼雄壯,冠於當世。陛下愛才之心,臣等感激涕零。臣等何幸,得遇陛下!」

一干名士激動萬分,沒想到啊,實在是沒想到,誰說皇帝陛下沒有文才?陛下這首詩,既言志,又抒情,抒發了渴望招納賢才、建功立業的宏圖大願,不僅文才蓋世,而且充滿了英雄之氣。

那些武將開始時並沒有聽懂,沒敢妄加評論,此時都鼓掌叫好,但是卻完全說不出這詩哪裏好,怎麼好,只會說:「好!」「真好!」「唱得好!」「好聽!」

小班登輕聲嘀咕道:「沒想到陛下還會作詩,還會唱歌,還蠻好聽的。」

小皇帝用凌厲的眼神掃了他一眼,低聲喝斥道「閉嘴!不懂別瞎說!」

宴會圓滿結束,小皇帝用一首抄來的《短歌行》俘獲了一干名士的心,打消了他們的顧慮。

皇帝有點沾沾自喜,這也行!那還不好辦!後世名詩篇有的是,隨便抄幾首來就是了,可是他只知道文字,不懂音律,這是一大短板,不過皇帝能寫出詞來就不錯了,想必那些文化人也不會計較那麼多。

第二天皇帝陛下晚晚地醒了,剛起來吃飯,王遵來拜訪,向皇帝說道:「陛下,隗囂部將牛邯有勇有謀,忠義無雙,素有歸漢之志,此時他正駐兵瓦亭,臣與牛邯素來相善,若臣去信勸之,牛邯必率部來歸陛下!」

小皇帝很高興,說道:「朕得卿,如魚得水,得隴西必矣。」

當即封王遵為向義侯,命他修書,召牛邯等人入朝。

王遵剛走,馬援又來了,說道:「陛下才略冠於天下,臣深為膺服。請陛下容臣回隴西,勸說隗囂歸附,若勸說不成,臣願帶馬氏宗族離開隴西,歸於陛下。」

小皇帝保持微笑道:「朕得卿,如魚得水,得隴西必矣。」

馬援剛走,鄭興又來了,說道:「陛下,臣在涼州之時,頗多故舊,臣願修書召他們前來投效陛下,望陛下納之。」

小皇帝笑容僵硬地道:「朕得卿,如魚得水,得隴西必矣。」

一日之間,隴西名士逐一求見,都表示要勸親朋故舊前來歸順,小皇帝保持職業微笑,笑得臉都僵硬了,好在台詞只有一句:「朕得卿,如魚得水,得隴西必矣。」

兩天之後,馬援離開雍縣,回到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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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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