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7.意外攤牌

第118章 117.意外攤牌

以劉盆子對於赤眉軍的認知來看,他們走到這一步也是形勢所迫。

樊崇這個人還算比較樸實,起兵之初,他手下的軍隊其實是殺富濟貧的,頗有些江湖好漢的義氣。看到百姓挨餓,樊崇甚至會傷心哭泣,用軍中的糧食來接濟,因此頗得青州百姓的歡心。反而是官兵喜歡四處擄掠,擾民程度更甚於盜賊。

當年在民間傳唱着這樣的歌謠:「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

太師指的是新朝太師王匡,更始指的是新朝更始將軍廉丹,這兩人奉王莽之命去剿匪,沒想到竟比匪更匪,直搶得民不聊生,沒法過活,反而紛紛加入匪幫,站到官兵的對立面去。

那時候的赤眉軍真正稱得上是義軍。只是到了後來,隊伍越來越龐大,時刻面臨着糧食問題,連自己都養不起了,便顧不了許多了。殺富依舊是殺富,可濟貧是再也做不到了,甚至最後貧富不計,一體下手劫掠。到了這個時候,赤眉軍便成了一支徹頭徹尾的土匪軍隊。

劉盆子判斷,樊崇等人還有對百姓的同情之心,也會有那麼一絲認同感和歸屬感,因為百姓的現在就是他們的從前。

這時楊音說話了,「不瞞陛下,我之所以起事,便是因為受了官府的欺壓,無法再忍,憑着胸中一腔血氣奮力一搏,想要討還一個公道。可慢慢的,我們越打越強,卻忘了從前的志向,開始到處欺壓別人了,我的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我在想,我現在和當初欺負我的人有什麼區別?我是不是也變成了百姓眼中的惡霸,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我們討還了自己的公道,卻把不公留給了別人,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馬,你們說,我們還是當初的義軍么?」

他的話里有深深的情感,讓人不得不為之動容,一時眾人都不說話,只有徐宣撫著楊音的後背,似是要給他一些安慰。

劉盆子打破了沉默,說道:「大司農說的極是,朕有時也在想,難道這個世道只有強者才配生存?那些窮苦的百姓便只能任人欺辱?若是能不分貧富貴賤,給天下萬民以公道,哪怕能做到一分兩分,朕也算沒有白做這個皇帝。」

楊延壽道:「陛下乃仁義之主,諸公乃賢德之臣,上下賢德,何愁我大漢不興?」

左大司馬逄安卻叫道:「話是這麼說,可兄弟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進了長安城,不讓他們好好地發筆橫財,怎麼向幾十萬士卒交待!」

在他的心目中,這事兒沒什麼好商量的,提兵殺進去,把那些達官顯貴全都咯嚓了,然後挨家挨戶地搜羅金銀財寶就是了。那些仁義大道都只是說說而已,真到了錢財面前,誰還記得什麼公道?

楊延壽道:「我軍舉大義數年之久,每破一座城,將士們都會發筆橫財,這樣的富貴數之不盡,可之後又如何呢?錢財能花得幾日?不過是一月半月富貴而已。可若如陛下所言,與百姓休息,變掠民為治民,則諸位有功之臣得封高位,可得萬民之供養,可得家族之興旺,子孫皆衣食無憂矣。即便普通士卒,亦可得陛下錢財田畝之賞賜,全軍皆可得溫飽,何必流落四海,出生入死,不得片刻之休息!」

謝祿道:「你們讀書人會說,我辯不過你,可將士們眼中只有眼前的富貴,哪管得了兒孫之事!」

逄安忽然站起,嘶啦一聲扯開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上面是一條條扭曲醜惡的疤痕,他指著身上叫道:「你說得輕巧,老子打了八年的仗,全身上下受傷十幾處,幾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圖的是什麼?圖的就是破長安這一刻的快活!三老,兄弟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天,你一道命令,這也不準,那也不讓,連這麼一點快活都不給,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現在就散夥!」

「逄少子,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樊崇厲聲喝道,「陛下召我等來,是要商討軍機,有想法便說,就是說錯了,陛下有心胸有氣量,也不會怪罪我等,怎麼動不動就要散夥呢,這話也是你該說的嗎?」

他話音剛落,小皇帝卻站了起來,也將身上的皇帝衣服脫下,躬身施禮,他這一施禮,帳內幾人都慌忙站起還禮。

徐宣道:「陛下為何如此,臣等經受不起。」

劉盆子表情極為嚴肅,說道:「我本軍中一牛吏,無德無才,諸君強立小子為帝,德誠深厚,我本想入了長安,便可安定天下,使百姓得太平,與諸君共富貴,卿等為忠臣良將,我為太平天子,我等皆可留名史冊,與星月同輝。可如今看來,諸君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數十萬賊兵暴虐關中,此事傳之四方,天下百姓必將怨恨,對我等何談信任與歸附?這都是諸君所立非人,是我劉盆子德行不夠,才智淺薄,不堪此任。我欲還鄉,請諸君另擇賢能者立之。」

說着將案上的璽捧起,奉與徐宣,說道:「請丞相收了此璽。」

徐宣哪裏敢接,立即拜伏道:「臣不敢,陛下不可!」

樊崇為首,幾個人都跪倒在地,便連逄安也隨着跪拜。

楊音臉上淚水橫流,說道:「陛下,陛下切莫說這樣的話,陛下仁德愛民,才智超絕,實乃仁慈賢明之主,臣願終生侍奉陛下!」

劉盆子道:「我不忍在祖宗宗廟之前,見長安百姓遭災受虐,請諸君容我退位!」

樊崇臉色通紅,叫道:「陛下先坐,這事兒咱們可以商量。」

徐宣道:「陛下若如此,將致臣等於何地?天下人會說是臣等逼走了陛下!」

劉盆子忽地厲聲道:「這大好的長安城擺在面前,爾等不思如何保護,反要將其洗劫!王侯之位、功名富貴送到爾等之手,爾等卻偏要做賊!你們要做賊倒也罷了,非要讓我一個牛吏做這賊首作甚?難道是等天下人群起攻之之時,殺我以塞責,保全爾等的性命么?我劉盆子若有過,自當受之,如今之事,與我有何相干,要代爾等受此大過?」

劉盆子激動得面色通紅,一股熱血直衝頭頂,這時他的想法就是:媽B,老子不幹了!你們愛咋折騰咋折騰去,以後你們就是鬧上了天,也和我劉盆子無關!

帳內一片混亂,已驚動了帳外的侍衛,牛得草在帳門外叫道:「陛下,陛下可有什麼吩咐?」

劉盆子大聲道:「給我備一匹快馬,我現在就走!」

說着就向外走,忽覺雙腿一緊,已被人死死抱住,低頭一看,見徐宣和楊音一左一右,各抱住他的一條腿,二人皆在流涕。

徐宣泣道:「臣等有負陛下,請自今日起不復放縱,請陛下勿棄臣等而去。」

樊崇道:「陛下勿去,我,臣願遵陛下號令,和百姓約法三章。」

眾人連拖帶拽,將劉盆子扶回座位,重新奉上衣服寶璽,劉盆子卻不肯受。

徐宣道:「臣等已知錯了,陛下卻不肯寬宥嗎?」

劉盆子此時已平靜了許多,他知道現在是爭取自己權力的最好時機,萬不可一時心軟,輕易被他們哄回來。

他站起身,說道:「我能為帝本非我欲,豈非天意?我不過是一牛吏,有溫飽即可滿足,豈望為縣官乎?縣官之貴重,在於命令皆從自已所出。若諸君以縣官之名奉之而不遵其令,還不如無此縣官。爾等肯用我之名,只在今日;如其不然,請諸君更侍他人。我不能坐擁空名之上,成為另一個昭帝,更不願任人處置,成為另一個昌邑王。」

漢昭帝劉弗陵做了十幾年皇帝,國家大權都掌握在權臣霍光之手,政不由已出,心情定是苦悶異常,年紀輕輕便抑鬱而終。而昌邑王劉賀則更慘,當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霍光廢掉,之後終生被監視居住。

劉盆子這是和五大頭領攤牌了,要不就做真正的皇帝,要不就不幹了,拍屁股走人。這是一個意實之外的攤牌,不知怎麼就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但是他並不後悔,也不害怕,男子漢大丈夫豈可總是弄權玩陰的,咱就和你來明的,就看你們敢不敢給個痛快話!

可徐宣的感覺卻不一樣,他心裏還真有點虛。中軍大帳在營地的中間,原來是樊崇的大帳,皇帝來了之後樊崇專門讓了出來,大帳的守衛在皇帝自己的衛隊手中,雖然衛士營就在左近,要真就這頂大帳說來,離著最近的當然還是外面的皇帝侍衛,他們五個人帶了些隨從來,都在帳外,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人,和幾百人的皇帝衛隊比起來明顯處於下風。

因此現在可以說是在小皇帝的地盤上,皇帝要是一翻臉,就得當場火拚,火拚的結果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現在皇帝把話挑明了,他們能說不嗎?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家說的還都在理上,哪怕是說假話騙一下這孩子,該說的也必須得說。

雖然徐宣是丞相,名義上是百官之長,可他們實際上的老大是樊崇。因此徐宣沒有說話,而是看了一眼樊崇。

樊崇已率先跪拜,說道:「陛下,臣是個粗人,若是說話冒犯了陛下,請你不要見怪,臣聽明白了,陛下說得有理,臣願意聽從陛下的號令。」

於是其他人也跪了下去,說道:「臣等唯陛下之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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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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