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第八幕

梅花讓斗雪待在了月神那裏，此次行動不同以往，他是劍客，若是遇上了旗鼓相當的敵手，怕是難護斗雪周全。

如今他一人獨行於無底深淵之下，身旁徘徊著混亂無序之息，望着遠方如烈焰般火紅的天空與荒蕪的群山，神色略微凝重。

在他如今所處位置不遠處，便是那條據說貫穿了整個多元宇宙的『冥河』的其中一條支流。

灰黑色的寂靜河流緩緩流淌，河面上沒有任何波瀾與動靜，所有惡魔都遊盪在一旁，不敢親身涉足其中——哪怕它們都知道在那條『河流』之下，沉浮着它們最渴望得到的『靈魂』。

這一層深淵與大眾印象里的深淵極其相似，荒蕪乾涸的大地，遍佈大地每個區域的火山，低矮的天空和覆蓋天空每一個角落，被火山灰填滿的厚重雲層……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絕望。

此地並非常人能夠生存的地方，在這種地方孕育、生長起來的惡魔生來就比任何種族都要堅強，足以適應絕大多數惡劣環境，涉足星空宇宙也是輕而易舉。

梅花曾經來過一次這個地方，只是那一次他來去匆匆，未能仔細觀覽，儘管這一次也差不多，但至少能將迪普利與他述說的那些印象和現實一一對應起來。

據說『食屍鬼王國』所在的那一層深淵是無底深淵中少數環境與主物質位面相似的空間，環境最惡劣的深淵就連大惡魔進去了都得小心翼翼。

梅花在前行途中不住四處張望，將這些在他們那方天地很難看到的景色映入眼底。

光耀之神給了他一個路線，邪門魔宗所佔據的那層深淵已經封閉，由於那些邪魔歪道並不需要『惡魔』做手下，所以那一層深淵並沒有冥河流通，正是因此，他們才能如此容易的封閉深淵。

但是，他們的封閉並不完全，無底深淵的空間本就支離破碎，再加上『混亂』才是這裏的基層規則，想要進入那一層深淵的話只是比較麻煩，只要找到那一層深淵的空間薄弱點，就能突入其中。

那一層深淵的位置本就比較隱秘，深淵的階層是錯亂無序的，從上一層很少能夠直接通往下一層，但從空間位置上來說，階層之間卻是亂中有序，這才出現了『階層之分』。

越是接近深淵底層的空間越是混亂，可是時至今日，深淵究竟有多少層還是一個謎。

由於那一層深淵與冥河並無接觸，所以梅花需要一層一層地往下『跳躍』，目前所有被探測出來的道路當中，想要前往六百八十七層都需要穿過至少六層深淵。

這種行動對於他人而言極其危險，可對梅花來說，如信步庭園，並無困難險阻可言。

一路走來，他看到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惡魔，它們當中，唯有少數才能被稱得上是『種族』，其餘者皆是獨自一身，自身便是一個種族，一個種族裏面只有它們一個，它們死了，便是一個種族的滅亡。

『無底深淵』傳說是他們這個多元宇宙的混亂之源，現在看來，似乎還真有那麼幾分意思。

梅花雖是在地上走動，沒有驚動任何人，實際速度卻很快，在兩個時辰之內就已經越過五層深淵，來到了『距離』第六百八十七層最近的那一層深淵。

無底深淵中有的階層空間很大，有的很小，但空間小的階層遲早要被其他階層吞噬融合，以至於大多數深淵的面積都頗為廣袤。

在光耀之神給他的那條路線上，有幾個傳送點相距較近，但有一個，卻需要橫穿一整層深淵，這也是梅花為什麼用了兩個時辰才來到這一層深淵的原因。

這一層深淵沒有通往下一層深淵的傳送點，這裏是第六百八十六層，在空間位置上，距離六百八十七層最近。

梅花需要通過這裏，前往階層之間的夾縫，然後在『夾縫』里找到第六百八十七層的空間薄弱點，透過薄弱點，將那一層深淵的封鎖連帶空間一起撕裂。

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畢竟無底深淵的空間本就較為脆弱，時不時就會出現一個通往其他地方的空間裂隙，或許是其他深淵，或許是其他世界。

這一層深淵有幾個統治者，不過梅花並不在意，在踏足這一層深淵之後，稍加醞釀，便猛然拔劍。

天空中，一道橫跨數十里的劍光轉瞬即逝，沒有任何惡魔注意到，生活在這一層深淵的惡魔都認為那只是一抹雷光。

緊接着，天裂開了。

像是一頭巨獸緩緩張開了眼皮，露出那被覆蓋在層層防護之下的混沌之景。

灰色的迷霧、黑色的閃光，以及亮如白晝的背景，這些東西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嘔的混沌。

「嘔！」

在看到那個景象之後，好些惡魔都被嚇破了膽子，但也有很多惡魔乾脆就嘔吐了出來。

混沌的色彩衝擊着它們的眼球和腦海，極致的混亂在一瞬間就將它們的腦汁蒸發，無數惡魔死於非命。

「是誰？！」

暴怒的吼叫在一座火山之巔震響天地，包裹着火山的石質外殼驟然崩裂，皸裂的紋路自山頂一路向下蔓延，赤紅的岩漿噴涌而出，沖向天空。

無數燃着火焰的石頭被拋向大地，蘑菇狀的火山灰冉冉升起，撞入了天空層層疊疊的陰雲當中，霎時間雲浪激涌，雲海翻騰。

烈焰從天而降，將躲避不及的惡魔砸成隨機分佈在方圓百米以內的碎肉和骨茬，因由火山噴發而出現的地震也撕裂了地面，或把一些地縫合上，數之不盡的惡魔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已經死亡。

梅花身化劍光，驟然撞入那道正在飛速彌合的空間裂隙之中，全然不知自己這一舉動讓多少惡魔慘死當場，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這個世界從來不極端，混亂之中會孕育出秩序，秩序當中也包含着混亂，這才是常態。

就連『無底深淵』這種地方都存在着秩序，不然眾所周知的惡魔種類便不會存在，所有的空間都不會存在。

混亂與秩序相交之地，便是『混沌』。

本身不存在任何屬性，沒有半點偏向，能與任何事物相融，又與任何事物相斥，自相矛盾，又存在於現實，這就是『混沌』。

僅僅只是注視到混沌就死亡的惡魔是因為它們無法接受『混沌』這一種存在，所以它們死了。

這裏是空間的夾縫，『秩序』之外的地方。

梅花他們所生存的世界以『秩序』為主，只是這個『秩序』乃是更高一層的秩序，而不是通常用來與『混亂』陣營做比較的那個秩序。

若是不存在秩序，一切便蕩然無存，既不存在空間，也不會有基本粒子的存在，更不會有梅花他們這般的生命。

傳說並不是對的，『無底深淵』只是『秩序之中的混亂』的集結之地，空間之外的混沌才是真正的，極致的混亂。

梅花不擔心會有什麼強大的生物突然從旁邊冒出來襲擊他，因為這裏是『混沌』，除了一個概念之外，任何事物都不存在的地方，所有感覺到的東西，都是自身的一種強行套用在混沌之上的『認知』——也可以說是幻覺。

不管是在歐羅巴還是在大曦，只有極少數人才能進入『混沌』，不受其影響，其餘者一旦踏入這個地方，就會立即自身崩解，包括身體和靈魂，所有的一切都被混沌融合。

混沌之中不會誕生任何生物，但有些生物，譬如梅花，就能行走於混沌，在這種地方生存。

『混沌』與『秩序』能夠相互轉化，不然世界不會誕生，也不會毀滅。

一般而言，混沌不會侵蝕秩序，秩序也不會吞噬混沌，兩者永遠處於一種平衡狀態，唯有在『秩序』的內部結構暴露在『混沌』之中的時候，兩者才會開始自主的相互轉化，開始吞噬對方。

理論上來說，如果梅花想要毀滅眼前的那一層深淵，只需要不斷破壞其之內部結構，撕裂出更多的空間裂隙讓混沌入侵。

但梅花做不到這種事情，如果他能做到的話，那麼他距離創造出一個空間也就不遠了。

那是『真人』，或者說，『大聖』。

『空間』之大，左右不知長幾億里，上下不知高几億里，前後不知寬幾億里，梅花站在第六百八十七層深淵之前，放眼望去，『目光』投射到極端，也無法完全將之收歸眼底。

這還是單獨的一個空間，遠沒到『世界』的程度，梅花全力一劍揮過去只能製造出『短短』的一道裂口，破壞速度甚至還沒有空間的自我修復速度快。

如此龐大的一個存在，想要從那上面找到一個不斷移動的薄弱點對於普通神通者來說，簡直是異想天開。

不過，梅花不用去找。

天下之大，卻無物不可斬。

只見他抬起手中利器，霍然將寒光揮灑，叩動天關。

前方空間無聲裂開，梅花抬腳邁步走了進去，全須全尾離開了混沌之地，身上衣袍都未曾受到半點傷害。

光耀之神不知道他的根本神通，才讓他去尋找空間薄弱點，可是他不用，只需持劍一揮，便斬開了看似輕薄，實則比世間任何事物都要堅固的空間膜層。

可是，讓梅花感覺到意外的是，剛才他並沒有感覺到這一層深淵存在任何『封鎖』。

難不成有人在欺騙他？

「扶搖觀的小道士，過來這邊，我們聊聊。」

就在梅花踏足這層深淵不久，便有一個輕笑聲在他耳邊響起。

聞言，梅花眼神閃爍，而後身影一閃，出現在了一座高山之巔。

在他的前方，站着一個身穿青色長袍的人，那人頭上戴着發冠，背對着他。

並非梅花不想再向前一步，只是感覺到了前方便是險峻的深淵，那青衣人周圍早已設下天羅地網，只待他鑽進去。

感覺到梅花的到來，青衣人便轉過了身子，一雙平和的視線落在梅花身上，然後，合起手中摺扇，指向梅花，又笑了一聲：「你和你的師父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像！」

梅花手握長劍，默然不語。

他從外表上看起來很年輕，可是言語和眼中的滄桑怎麼也掩蓋不過去，或者說，他並不想掩蓋。

攥緊了劍柄，梅花警惕著周圍的一切，此地可是邪門魔宗的總壇，大概逃到歐羅巴的絕大多數邪魔歪道都躲在這裏休養生息。

他不相信這裏只有眼前這一個『大神通者』。

「大可放心，老夫讓他們都退下了，如今此地只有你我而已，只要我們沒有動手，就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青衣人的眼裏滿是笑意，「動手是肯定要的，只是在那之前，老夫想要與你聊聊。」

看上去像是個二三十歲的青年，嘴裏卻自稱『老夫』，聽起來好生奇怪。

「小道同爾無話可說。」言罷，梅花一劍輕挑，好似一枚銀星閃亮，頃刻便將包圍四周的陷阱破除大半。

青衣人手中摺扇開展，向後倒退一步，腳下生出白雲託身飛起，搖頭笑道：「果真一點也不像。」

嗚——

悠揚的笛聲從遠方傳來，響徹群山峻岭，梅花手作劍指向旁側划劙，隱藏在笛聲當中的音波便被切開，餘力不減，從梅花身前與身後飛過，將他腳下的那座山峰切成兩半，帶起亂涌狂風捲動滾滾煙塵。

斷裂的山峰隆隆歪斜，將要側倒，梅花一腳踩在空氣之上，身化流光飛馳，斬出裂天一劍。

青衣人乘雲翻飛，躲避靈巧敏捷，哪怕被殺意籠罩，依舊不慌不忙地說道：「若是你的師父，雖然也會直接殺過來掀了桌子，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經看透了一切，可是你，徒有莽撞。」

大氣墜落地面，乾枯的黑色大地上平添了一道裂痕。

一劍無功，隨之而來的便是來自四面八方的絕殺。

一朵火焰在梅花身側陡然生起，轟然膨脹，像是一張巨口，將天空咬下了一塊，在那空缺處，混沌之影若隱若現。

火焰來得快，去得也快，砰然爆散，咬下了一塊『天空』之後就消失了，這時候，梅花已然毫髮無損地出現在遠方。

一擊未能必殺，山巒之間便有一個巨漢高高躍起，身體迎風而漲，不過片刻，一尊巨神出現在天地間。

雙腳轟然落地，連那天空都震了一震，其之頭顱直入青冥，一雙泛著幽光的碩大眼眸透過重重雲靄，將目光投射到梅花身上。

巨神穩固地屹立在仍在不斷顫動的大地上，揮動猶如一座山的手掌，攪動大氣，帶起了迴旋天地的暴風，猛然拍向那個年輕道士。

巨神體型雖巨大，速度卻不慢，這一掌眨眼便至，眼看着就要落在梅花身上。

梅花，擎起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