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第七幕

梅花步履山丘，一腳踩入半人深的積雪中，身旁風雪翻湧，四下望去儘是深厚濃重的迷茫雪幕。

腳下是大雪四日堆積起來的皚皚白雪，因為這場席捲半個大陸的風雪，大陸各地的動亂反而是消停了。

但是這個消停只是暫時的，如果情況得不到解決，動亂仍會出現，並且還會變得更加劇烈。

當梅花走上山丘之頂，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太陽』。

一個人影從風雪之中走來，身上放射出的光芒刺破茫茫大雪，灑在梅花身上，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炎熱之意。

陽光消融了積雪，讓雪水滲入土地，化作細長涓流沿着山澗、石縫緩緩流淌。

那是一位強大神靈的化身，其名為『光耀之神』，乃是太陽的主宰、光輝的化身，諸天星辰之王。

落在身上的陽光並不溫暖，反而如夏日驕陽那般酷烈，看着那位神祇的化身滿懷笑容大步走來，梅花不免輕聲嘆息。

「閣下何故嘆息？」一個爽朗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傳入耳中，梅花這才定睛去仔細觀察來者的相貌。

祂有着一頭如同陽光般燦爛的金色長發，一雙深色的眼睛，整體面貌上與拜占庭人沒有太大區別，體型健壯而不顯得肥大，身材高挑而不顯得瘦削，衣裝打扮與梅花見到的那些古羅馬雕像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祂的光芒實在太刺眼，若非梅花實力強大，怕是連祂的真面目都看不到。

「這幾日的連綿大雪，可是你們所為？」梅花毫不避諱，直接問道。

光耀之神微微一怔，而後臉上又浮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爽朗大笑道：「當然是我們！這樣一來，無論人們有多少矛盾，都只能暫時待在家裏，等到風雪結束之後，我們就會派人去進行調解。畢竟，歐羅巴可不能一直亂下去！」

「愚蠢。」梅花對祂們的計劃下了一個定語。

但是，光耀之神並未生氣，反而好奇問道：「我們的計劃很愚蠢嗎？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那些邪魔歪道以天下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你們也在他們的算計當中，小道猜測，就算你們沒有製造這場暴雪，這場暴雪也會『出現』，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引爆平民百姓心中怨憤的機會，倘若這個機會不出現，他們也會製造一個。」梅花的聲音震動風雪，敲打在了圍觀的眾神心頭上。

唯獨光耀之神臉色不變，笑容依舊掛在臉上，「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反而合了他們的心意？」

「正是。」梅花點頭。

「唔……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還真是難對付。」光耀之神抱臂托腮，若有所思地看向梅花，「那麼閣下現在就是在對付他們？如果您是在對付他們，為什麼要殺死那些貴族？雖說那些貴族確實與『那些傢伙』有過合作，但現在不是被他們給拋棄了嗎？作為棄子，送給我們作下台的『階梯』。」

「小道想殺的是所有為非作歹的貴族。」

一語既出，空氣都彷彿變得更加寒冷了。

偏偏梅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語調也沒有絲毫變化，就像是在說一件與『吃飯喝水睡覺』差不多的瑣事。

「……如果是這樣，你與他們有什麼差別？」好像就連光耀之神都有些語塞，一時沒能把話說出口來。

祂斂起笑容，凝重望着梅花，「你殺死貴族會讓歐羅巴大亂，他們掀起動亂，製造出反抗者，也是在讓歐羅巴大亂，你們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即使理念不同，出發點不同，可是你們不一樣是在製造混亂嗎？

「當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畢竟我們都因為利益而選擇放任自流，沒有阻止他們的行動——但我還是想要知道，在你心中，你和他們有什麼區別？」

終究還是一方主神，不管祂貪婪與否，『庇護人間』仍是祂的責任。

哪怕其他神靈都不會擔起這份責任，祂也會擔起，不是情非得已，而是祂願意。

祂能夠成為『光耀之神』，能夠成為歐羅巴神系的主神，絕不只是因為祂運氣好，世上運氣好的人不只有祂一個，為什麼是祂成為了神靈？成為了主神？

是因為運氣好又聰明？

「從結果而言，沒有區別。」

這時候，梅花忽然笑了，嘴角翹起，畫出了一個誘人心魄的弧度。

月神陡然一驚——和其他人不一樣，看到梅花笑起來，祂的第一反應不是痴迷而是震驚，同時心裏有點發毛。

從祂認識梅花到現在，祂見到梅花笑顏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得清，梅花不是沒有任何感情，他只是很少會把自己內心的情緒表露在臉上。

憤怒、憂愁、擔憂，這些情緒他都經常表露在臉上，唯獨『開心』這種情緒，他極少會表現出來。

「因為小道也認為，歐羅巴實際上已經沒救了，貴族尸位素餐，平民苦不堪言，即便再發展生產力，也不過是把現如今的制度變化一下，等到為了適應生產力發展的需求，平民需要啟智，會表達自身不滿的時候，他們大概會為自己披上一層偽裝，可本質上與如今的制度不會有太大區別——這項制度禁錮的是人心！」

梅花臉上展露的恬淡笑容正如他的名字那樣，讓這寒冬冷月平增無數美麗，就連光耀之神站在他身邊都彷彿失了顏色。

然而，他的話語卻含帶無窮殺性，只是聽着就讓人好像看到了屍山血海，「如果小道把他們安插在人世的釘子一根根拔除，就算他們不想，也要親自下場。小道的頭腦並不聰明，做一個事後諸葛亮倒是可以，想要看穿他們的佈置確實有些困難，所以只能用這種『笨辦法』。」

凝視着梅花，聽他說完了那番話，光耀之神突然開口發問：「如果我們要阻止你呢？如果閣下要那麼做，我們必然會出手阻止，然後我們會兩敗俱傷，這不是正好合了那些傢伙的心意嗎？」

「所以？」梅花臉上的微笑淡去，重新化作冷漠。

「閣下何不退一步？」光耀之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梅花，「如果真的出現了那樣的情況，無論對你，還是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好事……」

「為何做出讓步的不是你們？」

這一刻，彷彿風雪都停滯了，梅花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眉毛微揚，毫不退避地與光耀之神對視。

光耀之神眉頭微皺，加重了語氣，「因為你是外來者！」

「爾等，可是要與小道做過一場？」梅花面色如常，可是他背上的長劍卻發出了亢奮的嗡鳴，表明他的內心並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平淡。

「小道雖不敢稱『天下最強』，卻敢說自身乃是『天下第一』！」

如果可以的話，梅花並不想和歐羅巴諸神動武，不想讓邪魔歪道稱心如意，但他認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改，否則不會被任何人逼迫去改變。

他要殺的不是『貴族』，而是以貴族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在這些人當中，定然有那些邪魔歪道的棋子，他們會利用棋子來掌控人間局勢，否則的話神靈應該早就發現他們了。

『殺死所有為非作歹的貴族』與『殺死所有貴族』幾乎沒有任何區別，諸神如果真的想要保護他們的貴族信徒，就必須要和梅花動手。

所以，梅花橫眉冷對，「若真想要做過一場，便動手，若是不想，便讓開！」

「……清洗可以交給我們來做嗎？」梅花耳邊陡然響起月神那悅耳清越的聲音，「當然，我們可以保證所有人都罪有應得，你的方法只會讓歐羅巴陷入更加混亂的境地，死傷會變得更多——那些不是有意義的犧牲，而是無意義的傷亡。」

認識梅花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月神卻基本摸清了梅花的性格，畢竟他這個人很簡單，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言語上的謙遜並不代表他這個人謙遜，實際上他相當的強勢和霸道，雖然不會想什麼就做什麼，但沒有人可以逼迫他改變自己的想法。

梅花的實力強大，沒有人可以用武力強迫他，所以對待他只能好言相勸。

聽到了月神的話，光耀之神就閉上嘴巴。

梅花要殺死所有為非作歹的貴族，但其中也有人罪不至死，特別是信仰祂們這些正神的貴族，或許做過錯事，卻並不嚴重。

真正犯下大錯的貴族祂們也不會過多庇護，因為他們大概率是違背了教義且受民眾所不齒，懲戒這些人還能提高教會的凝聚力，吸引更多信徒。

如果這件事能商量的話，祂們與梅花之間自然不必爆發衝突。

梅花皺着眉頭，縱使月神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想答應此事。

歐羅巴需要的不是一次洗牌，不是一次整肅，而是一種思想，這樣才能保證今後即便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也不至於淪陷到如今的境地。

「若是讓你們去清洗，又該如何把那些邪魔歪道引出來？」思忖良久，梅花抬頭看向光耀之神，認真問道。

其他事情都可以暫時不提，唯獨這件事必須要說清楚。

此事才是當務之急，歐羅巴的問題可以暫且放到一邊。

光耀之神露出笑容，「直接闖入他們的大本營如何？閣下不是想掀桌子嗎？還有比這更加直接的掀桌方式嗎？」

梅花眼前一亮，「你知邪魔歪道總壇位於何處？」

「我不僅知道，還知道怎麼進去。」光耀之神展開雙臂，笑問道，「以這個作為交換，你可以把貴族的處置權交給我們嗎？」

因為梅花實在太強，強大到了哪怕是祂的本體面對都不敢保證能夠勝過的程度，即便贏了也大概率會陷入名為『死亡』的沉睡。

如果他們真的要戰鬥，即便是愛情女神那樣的高位神都無法介入其中，因為愛情女神並不擅長戰鬥。

不是必要的話，祂不希望與梅花為敵。

闖入敵人的主場與敵人作戰這種事情，在見到梅花之前祂從沒有思考過，也是在親眼見到梅花之後，祂才有了一些把握，便突發奇想說出了那些話。

「小道還有一個條件。」梅花想了想，發現他還是無法拋下歐羅巴的苦難平民不管。

在此之前，他不僅在斬除為非作歹的貴族，還一直在幫扶平民，只是限於時間緊迫，無法給予他們太多的幫助。

他寧願辛苦一點，腳踏大地，用雙腳前往自己的目標所在地，也不願高高在上的飛上天空，視民間苦難於無物。

「那些奮起反抗的反抗者？放心吧，我們會安置好他們，並且今後也會約束好自己的信徒。」光耀之神搖著頭，微笑說道。

但令祂意外的是，梅花竟也搖了搖頭，「不，小道希望你們能每過十年就派遣一些人去往大曦學習，在回來之後，把學到的東西傳下去。」

光耀之神聞言倒吸了一口氣，皺眉問道：「非要這樣？」

祂知道，大曦無論是社會、制度還是思想都比歐羅巴這邊先進許多，把人送過去學習，實際上就是讓他們去熟悉大曦的社會風氣。

大曦那邊……也不知道該說是『野蠻』還是『文明』，不僅支持血親復仇，就連當街打殺惡官都不治罪，偏偏所有人都適應了這種制度，就連貴族裏面都沒有多少人反對——也可以說是不敢反對。

如果祂們的人熟悉了大曦那種風氣，再看慣了大曦的先進，回來肯定會對歐羅巴的『落後』感到不適應，會想方設法去進行改變。

——『機械之神』就是這麼誕生的，祂在成神之前不是人類，甚至連生命都不是，只是歐羅巴自主製造的第一台蒸汽機，因機械師和商會上下的期望誕生出了一點迷迷糊糊的微小靈性，在投入生產之後受到工人的崇拜登臨神位，等祂們意識到的時候，那台蒸汽機就已經獲得了一個嶄新的，從未出現在世上的神位。

看來梅花還是捨不得，放不下……真是貪心。

光耀之神眼神有些複雜地看着梅花，抬起了手掌，「我，光耀之神『索利斯』，將與眼前之人達成協議，結為同盟。」

梅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跟着抬手，兩掌相擊，代表誓約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