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第六幕
「老爺,不好啦!」
聽到這聲叫喚,心情本就糟糕透頂的勞倫斯伯爵臉上閃過一絲怒色,猛然拍桌而起,咆哮道:「又怎麼了?!」
僕從剛剛滿臉焦急地推門而入,就被這聲怒吼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家老爺,渾身肌肉緊繃起來,手掌緊緊捏著門把,嘴巴微張,欲有言語,腦子卻已是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
勞倫斯伯爵也在死死瞪着那個僕人,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被自己給嚇到了。
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氣,勞倫斯伯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錶和情緒,又坐了回去,睜開眼,冷聲說道:「說吧,又發生了什麼?我希望你給我帶來的是一個好消息而不是壞消息。」
僕從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可是聽到自家老爺的這番話,他又有些遲疑了。
看出僕從臉上的遲疑之色,勞倫斯伯爵眉頭一擰,沉聲低喝:「說!」
僕從身子又是一抖,被嚇得急忙說道:「現,現在外面有人在傳,說,說老爺您和其他幾位大人與那啥子『兄弟會』有聯繫……」
一邊說着,他還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家老爺的表情,發現老爺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心下反而更加忐忑。
自家老爺從來都是一個急躁的性子,什麼事情都會表露在臉上,但如果真正生氣的話,就會像現在這樣,黑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
不過忐忑歸忐忑,要是不把話說完,倒霉的肯定是他。
咽下一口口水,僕從咬牙說道:「然後他們還說了,是因為有老爺和幾位大人的支持,『兄弟會』才能發展壯大,『兄弟會』只是你們幾位的工具,只是立起來吸引注意力的靶子……」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勞倫斯伯爵突然開口,打斷了僕從的話,僕從如獲大赦,暗自欣喜帶上大門快步離去。
這位伯爵看着大門被迅速又輕巧地關上,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可實際上內心和大腦都已經被怒氣填滿。
「……那群該死的魔鬼!」他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
這種事情甚至不用特意去猜,一定是那群魔鬼做的!
除了那群魔鬼以外,還有誰會去散佈這種消息?
它們不僅要以此誣陷那個大曦半神,還要背信棄義,坑害他們一把,然後順手解決掉『兄弟會』,讓神靈們平息怒火。
它們與他們聯手已經把整個歐羅巴搞亂,這根本不是他們一開始時候的目的,他們只是想要獲得一些金錢,如果能夠得到一些土地就更好了,可是從沒有想過要讓局勢發展成現在這般模樣。
這一切事情都是那群魔鬼做出來的……儘管他們也知道一些,但他們也沒想到那群魔鬼會玩的這麼大!
歐羅巴徹底混亂不是諸神願意看見的,可是,少許的混亂能讓歐羅巴的勢力重新洗牌,諸神教會的影響力也能對民間繼續滲透,所以祂們才不會一開始就阻止『兄弟會』的舉動。
如果諸神一開始就阻止『兄弟會』的行動,那麼事態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魔鬼本就狡詐多變,他們不該對它們抱有太多信任,只是它們之前一直裝得很信守承諾,這才騙過了他們,成功瓦解了他們的心理防備。
只要歐羅巴大陸不徹底亂起來,諸神也會因為忌憚地獄而不會直接殺向它們,可是為了讓這個事件結束,它們也需要一些替罪羊,而那些替罪羊就是『他們』。
魔鬼成功把自己從這一系列事件中摘了出去,所有的責任都由它們的合作者,也就是勞倫斯伯爵他們這些貴族來承擔。
諸神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如果要對魔鬼動手的話,歐羅巴的動亂就不會結束,就算真要報復,也要等祂們把魔鬼留下的手尾處理完了之後再動手。
而到了那時,誰知道那群該死的魔鬼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應對諸神的怒火?
勞倫斯伯爵越想越氣,他有好幾個同伴都被那個大曦半神殺死,如今那群魔鬼又火上澆油,徹底把他們給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大曦半神、魔鬼,還有其他貴族,都把目標瞄準了他們——特別是其他的貴族,真正會相信這種事情的只有少數,絕大多數都是看上了他們擁有的財富,實際心裏比誰都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只是有人在宣揚這些事情,可是他們被那群魔鬼握在手裏的證據想要多少就能拿出多少!
勞倫斯伯爵必須承認,他們做了一件相當愚蠢的事情。
在傳說當中,絕大多數和魔鬼做交易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只有極少數的智者才能看破魔鬼的陰謀,將它們送回地獄老家。
他們自認為是『智者』,實際上,他們和那些被貪婪引誘的愚笨之人沒有半點不同之處,完完全全被那群魔鬼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眉心不斷跳動,勞倫斯伯爵深吸了幾口氣,從抽屜拿出了一張白紙,沾染墨水的羽毛筆懸在紙上片刻,理順思緒,他開始書寫信箋。
那個大曦半神正在四處獵殺他的盟友,也許用不了多久,死亡就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所以他要早做打算。
哪怕自己註定要死去,勞倫斯伯爵也做好了決定,不會讓那群魔鬼如願以償。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彷彿讓毫無準備的勞倫斯伯爵心臟停跳了一瞬,抽搐不已的痛覺在心臟處顯現,筆尖在白紙上畫出了一條筆直的線條,撕裂了這張信紙。
勞倫斯伯爵痛苦地扔下筆,按住心臟,喘著粗氣驚慌抬頭望向房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反照出寒光的長劍,然後他才看到了那身古怪的長袍和冷艷的容貌。
「等、等一下!」略顯肥胖的中年人咬牙說道,「我知道我要死,但是,等我,等我寫完這封信……」
梅花頓住腳步,視線落在他身前的那張白紙上,微微頷首,「可。」
躲在他懷裏的小狐狸也探出了頭來,不過看了幾眼之後就失去了興趣,倒回去繼續睡大覺。
勞倫斯伯爵臉上喜色一閃而過,不過他也知道,他能提的要求的極限就在這兒了,這位大曦半神不可能放他一條活路。
按著心臟喘了一會兒的氣,勞倫斯伯爵就掙紮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了另外一張白紙,再次書寫起來。
心臟仍在隱隱作痛,但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閣下,您是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對嗎?」書寫着信箋,勞倫斯伯爵突然起了興緻,向梅花提問。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但又無可奈何,這位伯爵反倒是看開了。
「你是說你們和『魔鬼』合作的事情嗎?」梅花沒有等勞倫斯伯爵回答,淡淡說道,「他們不是什麼魔鬼,更非來自地獄,他們曾經也是大曦人,只是在幾十年前就被逐出了大曦。」
筆尖忽然停頓了下來,勞倫斯伯爵愕然抬頭。
就好像沒有看出勞倫斯伯爵的驚愕一樣,梅花繼續說道:「他們的宗門在幾十年前就被毀滅了,只有一部分人逃了出來,當年家師身上帶傷,那些邪門魔宗的頂尖強者若想逃離,也攔不住。」
勞倫斯伯爵木然低頭,看那墨色順着筆尖淌下,在紙上暈染開,「……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在後悔,像是在哭訴。
梅花點了點頭,「你們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就連小道如今的行為也在他們的預料之內,許是在小道離開大曦之後不久,他們就更改了計劃,但小道若是未想錯,你們可能一直都是他們目標的一部分。」
深深吸了一口氣,勞倫斯伯爵抬起腦袋,像是一個行屍走肉一樣,雙眼空洞無神。
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家族——在他死後,家族一定會被那些貪婪的豺狼生吞活剝,他的兒子難當大任,他的兄弟也愚蠢到了極點……他也相當愚蠢,只是他的兄弟比他更愚蠢。
在他死後,他的兄弟一定會開始爭權奪利,然後環伺着他們家族的其他貴族會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出手將他們家族覆滅。
在他眼中無比珍貴的『家族』,只是那些傢伙計劃中的一部分,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他深受打擊的東西了。
如果他沒有心生貪婪,與那些傢伙做交易,那麼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閣下,您想要做什麼?」慘笑兩聲,勞倫斯伯爵癱坐在了椅子上,譏諷地看向梅花,「明知道自己的行動也在那些人的預料之內,卻還是讓他們稱心如意?」
「他們以天下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就連諸神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想要跳出藩籬何其困難,至少小道想不到辦法,除非小道違背自身意願去行動,才能不讓他們稱心如意。」說着,梅花抬腳走向了勞倫斯伯爵,「棋盤上的棋子有大有小,如歐羅巴眾神,祂們的體量毫無疑問是相當巨大的,可是祂們不願意下場,因為祂們在這盤棋局當中也能獲得利益。」
他停下了腳步,瞥了桌上那兩張『廢紙』一眼,與那個已然頹廢的貴族隔桌相望,「所以,小道要把棋盤給掀了,讓他們下不成棋。那個時候,神靈不得不降臨,否則祂們就將會得到一個被打得稀巴爛的歐羅巴。」
勞倫斯伯爵嘴角抽搐,譏諷的笑容也慢慢消退,面對即將降臨的死亡,他還是忍不住雙手緊緊抓住扶手,面目猙獰地喝問道:「你要怎麼做?!」
「你們只是一個開始。」梅花舉起了長劍,毫不留情地刺了過去,「眾神也不希望看到一個沒有貴族的歐羅巴。」
猛然瞪大了雙眼,勞倫斯伯爵目眥欲裂,看着梅花將劍尖抽離自己的喉嚨,他不由自主抬手捂住,可是滾燙的血液汩汩流出,怎麼也止不住。
他向前撲倒在桌上,眼睛卻死死盯着梅花緩步離去的背影,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越來越疲憊。
可是,他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一問梅花——他難以想像,為什麼之前為了一些女子就能屠戮貴族的梅花到了現在,竟然要親手將歐羅巴推入混亂之境。
縱使貴族有百般不是,可也是支撐歐羅巴秩序的重要部分,如果沒有了貴族,這片大地不是就要徹底亂起來了嗎?
這裏的野心家可不僅僅只有貴族啊……
梅花從那扇之前被他打破的窗戶跳出去,離開了那座陰森壓抑的城堡。
受到他和『兄弟會』的啟發,奮起反抗而不是繼續忍痛受苦的人越來越多,隨着別有用心者的傳播,就連一些偏遠的地區都知道了這些消息。
人類社會亂了起來,異族們蠢蠢欲動,畢竟他們之前一直在受人類的壓迫,現在有機會反擊人類,他們可不會輕易放棄。
除了真正的反抗者以外,還有各路野心家也登上了這個日漸混亂的舞台,可是情況好像一直在邪魔歪道們的掌控之下,只有部分地區才會鬧得比較凶,正因如此,神靈們才遲遲沒有下場。
邪魔歪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神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本質上,祂們與貴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為了利益,絕大多數的神靈都能眼睜睜地看着歐羅巴陷入混亂。
祂們明明有能力,卻不出手。
祂們根本沒有把自己當作社會與文明的一份子,而是把自己抽離在外,成為了『觀察者』和永恆的『統治者』。
強者也是這個社會的一部分,強者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弱者,強者變強的目的就是為了掃平難題。
如有一個難題是弱者難以解決,這個問題就該強者去解決,若說如此,弱者會得不到成長,那麼就讓弱者也變成強者,等到弱者都變成強者之後,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
相對弱小會一直存在,絕對弱小卻可以消除!
仰望鉛灰色的天空,梅花呼出了一口白氣。
「……師父,我好像明白您當初說的那些話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