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前夜
好像也是這麼一個冬天……
梅花仰望飄雪紛飛的陰鬱天空，斗雪坐在他的懷裏，小小的腦袋從交領處探出，和他一同仰望天空。
不知不覺，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去年只有他們一人一狐，今年也還是只有他們一人一狐，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剛剛下山的那段時光。
那時候，斗雪剛剛在有蘇氏的幫助下化形，還不習慣人形，而現在，已然能熟稔地在人形與狐形之間來迴轉換，往往在不想自己走路的時候就會變回狐形讓梅花帶着。
道士和小狐狸同時吐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看着兩團白氣混合在了一起，消散在空氣中，斗雪眯起眼歡叫一聲，把腦袋縮回去，在梅花懷裏扭成一團。
梅花也會心一笑，嘴角微微翹起，隔着衣服拍了拍這隻活潑過頭的小狐狸，提着旅行箱，邁開腳步向不遠處那座城鎮走去。
聽月神說，這個領地有平民造反的徵兆，似乎有人在鼓動對立情緒，所以在安置好斯嘉麗他們之後，梅花便從卡西亞領出發，來到了這裏。
儘管在梅花眼中，除了極少數，歐羅巴的貴族有一個算一個都該去死。
平民供奉貴族，而貴族保護治下的平民，這是一開始貴族制度形成的原因，可是如今，歐羅巴的貴族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一點。
讓領地發展繁榮並不是他們的職責，但他們連保護領民的義務都做不到，他們早就失去了統治的根基。
然而，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生活在這種制度下，早已形成了一種慣性，這種慣性被稱之為『傳統』。
失去了勇武的貴族仍舊統治著平民，平民過的日子越來越差，可是他們卻不自知，連『反抗』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
梅花不在意貴族的死活，但他不想讓那些本就已經足夠可憐的平民再被利用。
冬日的小鎮異常安靜，因為天氣寒冷，就連往來的商旅和冒險者都少了許多。
各家各戶緊閉着大門，把風雪關在了門外，卻沒能把寒冷同樣關在門外，人們身上裹着數層麻布，富裕一點的能披着獸皮，躲藏在陰暗潮濕的家中，寄希望於冬之女神早日離去。
磨坊的大門同樣緊閉，旅店、鐵匠鋪生意慘淡，不過他們早已習慣，家裏囤積的糧食足夠他們捱過這個冬天。
有一個小男孩站在齊胸高的水井邊上，用力拉動韁繩，慢慢把一個小木桶從裏面拉了上來。
被凍僵，泛著酡紅的臉上勉強展露出了一個笑容，男孩用泛酸的雙臂提起裝滿水的木桶，憋一口氣，往家的方向奔去。
憋著那口氣，男孩的臉漲得通紅，到了家門，放下木桶之後，他就猛地深呼吸，眼前驟然出現了一片黑暗，但他並未驚慌，因為他早已習慣。
抬手敲響家門，在等待妹妹開門的時間裏，男孩站在門口不住搓擦手臂，用力跺腳。
吱嘎，木門被打開了，一個身上包裹着獸皮的小女孩踮着腳尖拉開了門，看到哥哥的身影，便露出笑容，吸了下鼻涕。
「感謝光輝冕下。」小女孩裝模作樣地禱告了一聲，實際上，她連『冕下』代表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男孩搓了搓僵硬的臉，笑着把小木桶提進家門，然後他突然聽到妹妹歡呼了一聲。
轉頭看去，愕然看到妹妹手裏多出了一件厚厚的衣服，那種衣服，他只在一些商人身上見到過，而且還很舊，看起來沒有妹妹手上這件那麼新。
「光輝冕下顯靈啦！」
妹妹的歡呼讓男孩頭皮發麻，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放下木桶跑去把門關上。
鎮子上可是還有許多連一件獸皮都沒有的人，如果不是他把父親獵到的那張獸皮藏了起來，他的妹妹根本熬不過去年的冬天。
看到木門關閉，梅花便轉身離去。
那是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就算給了他們其他東西，他們也不一定能守得住。
因為他們兩個看起來也不像是被餓著了的模樣，梅花也就沒有給他們送食物，如今的歐羅巴好比幾十年前的大曦，甚至要更差，在這種貧苦的鄉下地區，想要扛過一個冬天並非易事。
輕輕吸了一口氣，感受着迅速充盈喉嗓的冰涼，梅花又在這個鎮子裏轉了幾圈，沒有任何發現。
月神給他的情報應該不會有錯，那麼應該就是問題沒有出在這個鎮子裏，而是這個領地的其他地方，比如農莊。
這般想着，梅花邁步走向了領主府。
就在這時候，他和斗雪都轉頭看向了鎮子的西北方，他們聽到了夾雜在風聲里的話語聲，那些聲音來自於鎮外。
好像是……一支過路的商隊？
相比較基礎建設良好的大曦，歐羅巴這邊的路況基本上並不怎麼好，在夏秋之季行走尚且困難，何況冬天。
只是在冬日，野外許多的動物和魔物都進入了冬眠，相較於其他季節，沒有那麼危險。
情況不可一概而論，如果遇上了飢餓的凶獸，沒有足夠的護衛力量，商隊很難逃脫，而有這樣的護衛力量，也不需要在冬季行商。
而且冬季各種物品的產出都會大量減少，若是不能一路收購，一路販賣商品的話，商人往往賺不到很多錢。
根據梅花的了解，會在冬季出來進行貿易的商人，大多都是負債纍纍，不得不鋌而走險，冒着風險出來賺錢還債。
可是欠下了大量債務的商人又不可能拿到多好的商品，最終只會賠得血本無歸。
梅花起初並未在意，繼續向著領主府的方向走去，只是在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就改變了自己的主意。
「這個地方的領主對自己治下的領民還真是苛刻，就連自己居住的鎮子，看起來都這麼破舊……」
「這不是正合了我們的心意嗎？」
因為這段對話，梅花便改變方向，往商隊那邊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體質』又起作用了。
只要他遇上什麼事件，就一定會被捲入到那個事件的中心，每次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就一定會有巧合出現，幫助他解決問題。
可以說，這是欽天監借用國運在他身上施下的一個『詛咒』，如果他能力不夠的話，恐怕會因此而死，但他乃是人世絕巔，這個『詛咒』，對他來說反而是『祝福』。
藉助周圍那些老舊屋子的陰影，梅花向著已經進入小鎮的商隊快速靠近。
商隊在小鎮唯一的一家旅店那裏停了下來，梅花也站在了旅店對門的陰影中，默默注視着那幾個衣裳破舊的商人。
他在他們身上沒有發現有魔功邪法的氣息，但有些邪魔歪道擅於隱藏，所以他也不能馬上確定這些人就與邪門魔宗無關。
冷清的旅店又再次熱鬧了起來，老闆的臉上又洋溢起了笑容，就連他也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有生意。
不過有生意就是好事，能賺錢的都是好事。
「老闆，你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嗎？」
商隊里有些人疲憊得不行，已經回房間去休息了，但大多數人還是聚集在大廳里大吃大喝，玩笑哄鬧。
趁著旅店老闆給自己拿酒過來的機會，商隊領隊呵呵笑着問道：「就是那個在巴黎殺了許多貴族的大曦人，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老闆把酒桶放下，瞥了領隊一眼，在滄桑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我覺得他殺得好啊！應該再多殺點，貴族都是一群蠢貨，整天除了收稅和玩女人之外什麼都不會。」
聽着旅店老闆罵罵咧咧說出了一大堆話，大多都與那個領主有關，領隊就喝了一口酒，附和起來，然後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出了自己的委屈和憤懣。
說到最後，他還忍不住說起了那些貴族正在花錢讓人抹黑那位『英雄』，隨即破口大罵。
到了這時候，旅店老闆反而閉嘴了。
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多了，又是開旅店的，他也感覺到了眼前這個人的不對勁之處。
說着說着，杯里的酒也喝完了，領隊臉上掛着醉醺醺的笑容打了個酒嗝，「我們也不打算瞞着你，其實我們早就受夠了那群狗屎貴族，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我，還有其他人，都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領隊手指轉了一圈，指向了大廳里的其他人，這時候旅店老闆才發現，大廳竟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喝酒、進食。
他們秩序井然，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精銳士兵……
「你們要幹什麼？」旅店老闆眉頭緊擰，把腳慢慢挪向了椅子旁。
領隊沒說話，一旁的門卻打開了，旅店老闆用餘光瞄了一眼，當即停下了動作。
他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的脖子上，都架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旅店老闆臉色煞白，猛然扭頭看向領隊，手指死死按住了桌面，「你們想要做什麼……我一定配合你們！」
領隊放下空了的酒杯，臉上醉意頓時消散，變為了無邊殺意。
「我們想要領主去死。」打了個酒嗝，領隊陰著臉，咬牙切齒道，「不只是這個領地的領主，還有其他地方的領主，有一個算一個，都該去死！」
「我可以幫你們……」旅店老闆咽了口口水，看了自己被挾持的家人一眼，面帶悲苦，哀求道，「無論你們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們，你們剛才也聽到了，我也恨不得那個狗屎傢伙去死，我們是一夥兒的，所以請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我們不會傷害他們，除了那些哪怕要被打死，也要維護狗屎貴族統治的叛徒以外，其他人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會相互扶持，帶着兄弟姐妹度過難關。」
隨着領隊的話音落下，挾持着旅店老闆家人的三人便收回武器，只是並未遠離，還隱隱將他們圍在中間。
「我讓他們把你的家人帶來，只是為了讓你能夠心平氣和地聽我把話說完，之後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們都不會為難你和你的家人，因為你和我們一樣，同樣是可憐人。只是，為了保證我們的行動不會被暴露，我們只能暫時選擇把你們關押起來，但我可以保證，我們絕不會虐待你們。」
聽着領隊的話，旅店老闆緊張的神經也慢慢鬆弛了下來。
仔細回想一下的話就能發現，他們確實沒有對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造成任何實際性的傷害。
如果他們沒有把自己的家人帶過來，自己恐怕還真的會對他們的行為感到害怕，然後試圖去告訴領主……
念此，旅店老闆就放鬆下來，面色複雜地看着眼前這個滿面風霜，滿是疲憊的滄桑中年人，「然後呢？你們想要做什麼？只憑這些人，你們攻不進領主府，綁架我一個旅店老闆也沒用，我和領主府沒有任何聯繫。」
聞言，領隊便笑了一聲，「不必擔心，我們的兄弟早已做好了準備，以那個草包領主的能力根本守不住。只要得到了一個良好的休息，這個領地就會變成我們的根據地，那個時候，其他地方的兄弟也差不多攻下當地的領地了，只要憑藉這些領地，我們就能建立起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國家！」
梅花靜靜佇立在風雪之中，他的眉頭緊緊皺起。
他之前沒有動手，是因為他沒有從那三個挾持旅店老闆家人的人身上感覺到殺意，不過他也繃緊了精神，只要那三人動手，他就能出手阻止。
他能夠感覺到，那個領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情實意的，憤怒、自信、關懷——所有的情緒都是『真實』的。
月神知道這個領地有人要造反，眼前這支商隊卻是外來者，或許月神所知曉的消息與領隊言中的『這個領地的兄弟』有關，然而，消息從何而來？
月神並未對這個消息產生懷疑，說明獲得消息的過程都是可信的，也就是說，他看到的這些，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梅花默然思索著，不知為何，他感覺那個領隊說的那些『步驟』有點像大曦內流傳的『造反教程』……難不成，還有別的大曦人參與到了這件事情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