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皓月之下輕撫長劍，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隨之舞動起來。
皎潔的月光照射在梅花身上，狐狸蹲坐一旁，眼底倒映着一片凌厲的劍光。
梅花於三尺之間騰挪，花白劍光猶如一個倒扣在地上的白瓷碗一樣將他的身形籠罩，重重劍影層層疊疊，在他身上，『密不透風』不再只是一個形容詞。
但在片刻之後，他就不得不停下來急促喘息。
這一式消耗太大，再加上當年自死中復生留下的隱患，哪怕習武十五年，也難以緩解過來。
也是因此，他並不適合學習師父的那一套東西，這一次下山，除了遊歷塵世增長見識之外，次要目的就是為了給師父的那一套東西找一個合適的傳人。
雖說師父的那一套東西可以令陽神出體，不受身體的束縛，可在那之前，他就要因身體虛弱而病死。
收起長劍，梅花盤膝坐下，將武器橫在膝上，雙手分別按住劍首和劍尖，抬頭仰望夜空。
狐狸歡呼一聲從地上蹦起，跳進了他的懷抱，用蓬鬆的尾巴裹緊身體，舒服地眯起了一雙眼睛。
清冷的月光下，清風拂過山崖，輕輕撩起梅花鬢角垂下的髮絲，山崖下方的村莊早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天地間只剩下了風聲、呼吸聲和些許蟲豸鳴叫的聲音，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此時孤月凌空，群星隱現，卻有幾顆星辰尤為光亮，比他下山之前看到的多了一顆。
這就是師父說的『大爭之世』嗎……
眼皮慢慢落下，世界隨之陷入黑暗。
忽地，不知過了多久，梅花眼皮一顫，猛然睜開雙眼。
兩道電光自眸中射出，洞開身前的濃重雲霧，可那雲靄剛剛被撕開，便馬上彌合起來，實屬怪異。
梅花面色平靜，雖劍不在手，但他心中也沒有半點慌張害怕，他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這裏的，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又該如何離開這裏。
至少就目前而言，周圍並沒有出現任何能夠傷害到他的東西。
「呼？」
被梅花抱在懷裏的狐狸突然驚醒過來，迷迷糊糊打量了一下周圍，可是感覺到自己還在那個溫暖的懷抱里之後就又把腦袋縮進尾巴里，繼續呼呼大睡。
梅花坐在原地等待片刻，沒有等到任何人——無論是敵人還是其他，都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
沉吟片晌，梅花站起來，抬腳向著前方走去。
該遇上的總會遇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他，但如果真是那樣，殺了便是，一昧的在原地等待，就永遠都找不到解決當前困境的辦法。
此地雲霧鬱郁，當他站起再低頭看去，就無法看到自己膝蓋以下的景象，一望下去就像是自己的腿斷了一樣。
但他也發現了，越是前進，繚繞身邊的雲霧就越是稀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梅花一步甫踏下，阻擋視線的濃濃雲霧便被一股無形力量撥開，雲靄霍然飛散，又如玉珠般墜向地面，海潮升涌似的，墜下又彈起。
雲煙漫至腳踝，鋪滿整個地面，這時梅花環目四顧，感覺自己踩在平靜的海面上，腳下虛虛浮浮，沒有半點實感。
幾根粗大的白色玉柱進入視野之中，梅花順着這幾根白玉柱往上探尋，一座巨大的門樓便映入眼帘。
梅花站在這座門樓之下，就好像是一隻小型獸類站在一座大城的城門前，哪怕他的心靈古井無波，也禁不住盪起了一絲漣漪。
門樓中央掛着一幅同樣巨大的豎匾，上書兩個古樸大字。
「廣寒……」
話音才落，門樓之後的雲煙陡然涌動起來，梅花緩緩低頭望去，只見左右兩側的煙靄裂開，兩隊身着華貴服飾的白兔和三足金蟾一左一右從中蹦跳過來，一直來到他的身前不遠處。
梅花默默望着它們，看到它們人立而起，向他恭敬行禮，進而側身引導。
待到梅花走過去之後，它們就又趴下來，走在前頭為他指引道路。
這個時候，狐狸的鼻子微微抽動，眼睛還沒有睜開，小腦袋就已經昂了起來，頂着鼻子四下嗅探。
狐狸忽然間叫了一聲，驚喜地睜開了眼，看着兩旁的兔子和蟾蜍，一興奮便從梅花的懷裏蹦了出去，可身子還在半空就又被梅花抓了回來，死死抱在懷裏。
「嗷嗷嗷！」
狐狸在梅花懷裏前爪撐著雙臂，後腿胡亂踢蹬，像是拼了命一樣地嗷嗷大叫掙扎著，想要再次蹦出去。
梅花屈指彈了一下它的腦袋，嗓音清冷：「安靜。」
狐狸瞬間安靜下來，整隻狐都蔫了，有氣無力地被梅花抱在懷裏，嘴裏嗚咽著，不知道在嘟噥什麼。
身着華服的玉兔和金蟾帶着梅花走向廣寒宮的配殿，這處宮殿景色單調且異常冷清，除卻一棵高大繁茂的桂樹之外，其他花草寥寥無幾，讓這座本就清冷的宮殿顯得沒有半點生氣。
玉兔和金蟾停留在偏殿大門之外，排成兩列立在兩邊。
梅花駐步於配殿的台階下，平靜的視線彷彿透過那扇門扉，看到了配殿裏的景象。
片刻后，狐狸好奇地仰頭望向梅花那張精緻卻好似沒有半點生氣的臉龐，隨後便感覺到這隻兩腳獸又繼續向前邁步走去。
自雲霧之中抬起腳步，帶起縷縷煙氣，梅花踏上台階，走向配殿的門扉。
當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身前的門扉霍然敞開。
梅花當即將目光投注進去，只見昏黃火光在宮殿內搖曳，輕紗微微飄起，幾根塗有朱紅漆色的立柱支撐起寬敞配殿的頂部。
視線盡頭端坐着一個女性，三千青絲盤於腦後，形似骨扇的天青冠簪上鑲嵌著五列細碎玉石，宛如五道朦朧月虹自髮絲中迸出。
一雙羽玉眉輕俏飛揚，眼眸如若桃花，嫵媚卻不乏英氣，明眸而皓齒，顰笑皆嫣然。
梅花把狐狸放到地上，站在門外作揖行禮，輕聲道：「小道梅花，見過廣寒仙子。」
門扉洞開，廣寒仙子浮着一抹淡淡笑意，可雙眉之間卻微微蹙起。
目光凌厲，眉眼輪廓卻是柔和，左眼的眼角綴著一枚淚痣，哪怕冷若冰霜，也是在為那張精緻面容增色。
廣寒仙子並非沒有見過男生女相的，但到了這種程度的，她還真的沒見過。
——這個小道士怎麼看起來比她還漂亮？這個小道士為什麼會長得這麼好看？
廣寒仙子只能保持着微笑，抬手邀坐，「羽士，請。」
狐狸茫然扭頭看向梅花，卻看到這隻兩腳獸和之前完全不同，沒有半點遲疑就走向宮殿內，自然，它也跟了上去。
梅花在廣寒仙子下首左側盤膝落座，看了一眼身前空無一物的矮桌，便問道：「不知廣寒仙子為何邀我來此？」
「久居廣寒，不免寂寞……」廣寒仙子雙眼微闔神情落寞，輕輕搖著頭唉聲長嘆。
說着，廣寒仙子又抬起眼帘，微笑道：「故邀羽士前來，看看這世間頂尖的少年是何等風姿，再以此為基礎試想一番，看看神州大地又要掀起一場怎樣的風波。
「不過現在看來，羽士應該不是那種會放縱自己，隨意攪動風雲的人。」
這時，一隊玉兔和金蟾馱著一碟碟的珍饈美饌從門外跳了進來，擺在廣寒仙子和梅花身前的桌上。
梅花面無表情地按住了蠢蠢欲動的狐狸，等到廣寒仙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才拿起筷子，放任狐狸歡呼一躍而起，跳到桌上大快朵頤。
「那麼，羽士可否與我談談近些年凡間的變化？」
梅花對廣寒仙子問出的這個問題顯得有幾分詫異，她知道自己，卻不知道凡間這些年的變化？
不過也只是稍有思慮，片刻后，梅花便點了點頭，開口向廣寒仙子講述近些年凡間發生的事情。
…………
梅花和狐狸同時睜開了眼，狐狸從梅花懷裏抬起頭來，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從那個宮殿回到了這裏。
它只記得一陣雲霧升起，籠罩住了他們兩個，然後他們就又回到了這裏，而且姿勢還和之前一模一樣。
可是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它就不知道了。
而梅花，望着天上正在向西邊落下的月亮，能看到有一絲光華已經在東方的天邊綻放，滿天繁星也在漸漸隱去，晨曦的光輝照破了夜晚的黑暗。
廣寒仙子的話音彷彿還回蕩在耳邊，之前的飲食也不似作假。
似真似假，非夢非實。
「夢耶？」梅花低聲自語，「實耶？」
不過他並沒有糾結於這件事情，是否真實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梅花霍然起身，狐狸驚呼一聲掉到地上，埋怨地回頭掃了他一眼，委屈叫了聲。
可梅花卻將目光投向遠方，望着天邊的那一抹霞光，轉身拿起了裝滿山貨的籮筐。
「斗雪，上來吧。」道士淡然道，「我們要走了。」
狐狸歪著腦袋仰望梅花，片刻后好像理解了那句話的意思，用爪子扒著小道士的衣衫，動作靈巧地爬到了籮筐上，站在那上面沖着天邊升起的朝陽興奮直叫。
梅花也抬起腳步，布履在山崖邊緣一踏，道衣便如鳥雀羽翼般伸展開來，隨風獵獵。
腳下踩着輕柔的晨風，乘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