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烈火（四）

黑暗之中，亮起了一點火光。

起初，那簇火苗還很微小，只有周圍的人才能看到，他們看着火焰在黑暗中靜靜燃燒，看到光芒撕裂了晦暗，一雙雙眼眸里倒映出的是跳動的火苗，驚喜滿溢而出。

後來，火苗以黑暗為柴薪，熊熊燃燒了起來。

某一天，群山的一邊亮起了火光，燃起了火焰，再過幾天，另一邊也跟着燃燒了起來。

當火焰遍佈大地，從拜占庭帝國燒到了日耳曼王國，無數的光輝衝天而起，硬生生在這片黑暗的大地，黑暗的時代中撕開了一片光明照入人間。

「安妮娜的家鄉在這兒啊……」女孩們低聲交流着。

梅花看着那個滿懷欣喜跑開的背影，帶着一大群人走向了城市。

他們這裏是無家可歸者的歸屬地，被他從那些貴族、奴隸販子手下救出來的女性聚集在了他的身邊，因為她們早已失去了家和未來，只能重新開始。

每把一個人送回家，他們就會在那個地方等待一天，等待歸家者的答覆，若是她沒有回來，或者回來報喜，就意味着她已經回歸了自己的家庭，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稱心如意。

隊伍規模愈發巨大，每次他們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走上大街，都會收穫不少的關注。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全部人都離開馬車，畢竟他們的人數已經在幾經『擴張』之後，從十多人變成了三十多人，數量如此巨大的一群人走到街上都要受到無數關注，更何況他們隊伍當中大多都是年輕貌美的女性。

若是在大曦，這三十多人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可這裏是歐羅巴，在古羅馬帝國崩潰以後，這片大地就陷入到了長達數百年的混亂時代，時至今日，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爭，但小規模的，兩個領地之間，兩個貴族之間，兩個家族之間的戰爭仍舊存在。

一半人留守馬車，另外一半跟着梅花進城購置防寒的衣物、用具和食物，畢竟人數增多也就意味着物資消耗的速度變快，現如今漸漸入冬，一旦進入冬季，想要保持體溫和體力，就需要消耗更多的食物。

「喲，你們是羅姆人嗎？」

就在梅花帶領這一大群人四處購置物品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個輕佻的聲音。

女性們並未感覺奇怪，在這一路上，她們因為相貌遇到了不少次騷擾，被奴隸販子擄掠之前，被人言語乃至動作上的騷擾次數也不少。

然而，在遭遇被奴隸販子擄掠並且虐待之後，她們的心態就變得不同了，而且這一次情況也不同於以往。

「一晚多少錢？」

——她們討厭被人用金錢來衡量！

羅姆人是女權社會，但是在外行走的時候，通常會有部分羅姆人女性成為妓女，為家族賺取金錢。

一個羅姆人的家族在來往各地的時候，往往會兼職占卜師、魔術師、商人、娼妓等角色，但對於歐羅巴的冒險者和傭兵來說，他們印象中的羅姆人便是『娼妓』。

像是這麼一大群女性出現在街道上，出聲的冒險者便以為她們是羅姆人。

但是，即便是面對羅姆人，他的這番言語也相當失禮。

話音剛落，那個冒險者就看到一隻拳頭在眼中飛快放大，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放鬆，所以來不及反應，被那隻拳頭打在了眼眶上。

「哎喲！」身材消瘦的冒險者痛呼了一聲，禁不住倒退兩步，撞到了同伴身上。

他捂著臉站穩，然後就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小婊子！」

尖利的叫聲充斥琴奈伊蒂的耳朵，精靈冷哼一聲，向那個冒險者挑釁地揮了揮拳頭，在這三個月里，梅花閣下可是讓她們擁有了基本的『內力』，在這片大陸上，修習了呼吸法的職業者數量不多，也就意味着，大多數職業者都沒她們『厲害』。

當然，她們也僅僅只是擁有了內力，實際戰鬥能力並沒有多大提升。

看到精靈的挑釁，消瘦冒險者猛地拔出了腰間的短刀，雙腳蹬地，如一支離弦之箭，沖了過去，就連他的同伴都來不及阻止。

他手裏的短刀反射出凄厲寒光，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划向了琴奈伊蒂的臉龐。

一柄劍刃突然從旁側刺入，擋在短刀之前，刀劍交擊，發出刺耳聲音，摩擦出點點火星。

一個手持長劍的冷艷女性站在精靈身旁，瞪着消瘦冒險者，冷聲道：「你之前的那句話太無禮了！」

她的側臉有一條短短的傷疤，不僅沒有讓她容貌受損，還讓她多了幾分狂野和兇悍的韻味，征服這樣的一個女人，能夠給人帶來極大的快感——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

「梅洛，謝了！」琴奈伊蒂嬉笑道謝。

除了面對隊伍里的人以外，她沒辦法對任何人類展露笑容，之前那些奴隸販子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太深刻。

女傭兵瞥了她一眼，發力把消瘦冒險者短刀盪開，這時候只要她將手中劍刃向前刺出，就能把劍尖推入那個冒險者的胸膛。

可她沒有那麼做，只是將那個冒險者推開，然後便收劍入鞘，站在一旁。

兩伙人在街上對峙起來，梅花默默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若他出手，那麼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現在這些女性也擁有了反抗的能力，讓她們發泄一下心中的怒火也是好的，反正那幾個冒險者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罪不至死罷了。

當兩伙人開始對峙，周圍的人紛紛避開，他們可不想被捲入到鬥爭當中。

「你們在做什麼？」

對峙沒多久，便有一個年輕的冒險者不顧同伴的阻攔走了過來，擋在女子們的身前，用警惕的視線打量著對面的幾個冒險者。

幾個冒險者面相不好，雖說不至於很醜，但對比他們對面的那些女性，就顯得他們很兇惡。

他們和一些看起來身嬌體弱的少女對峙，其他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那幾個冒險者的錯。

「你小子是什麼人？」消瘦冒險者臉皮抖了抖，捏緊短刀的握柄，「沒人教過你，出門在外不要多管閑事嗎？」

「可也沒人教過我要眼睜睜地看着女士遭受欺凌！」年輕冒險者嘴角勾起，輕笑道，「更何況，還是這麼多位年輕貌美的女士。」

不過是見色起意，居然還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他的同伴嘆了口氣，跟着走了過來，那是一個臉上長著雀斑的少女，她不喜歡自己的同伴來幫助這些女性，因為她們都長得比她好看。

消瘦冒險者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同伴里的一個壯漢按住了肩膀，回頭望去，看到自己那個同伴給了自己一個眼神。

他很不甘心，但是在其他幾個同伴的示意下，只得收起短刀，向那些個女人叫了一聲：「對不起，我的錯，我不應該跟你們說那句話……」

言罷，沒有等待回應，他就轉身離去，離去之時還罵罵咧咧，顯然是不服氣。

消瘦冒險者罵罵咧咧，精靈少女也在罵罵咧咧，只是沒多少人能聽懂，再加上她的聲音很好聽，總讓人感覺她是在向那兩個出手相助的冒險者感謝。

看到那個年輕冒險者自我感覺良好地對着琴奈伊蒂綻放笑容，斯嘉麗不忍直視，只能拍拍手，讓隊伍再次出發，她們還有很多東西沒買呢。

「感謝。」走在隊伍末尾的女傭兵向兩人點頭致謝，年輕冒險者沒有察覺，可是站在他身旁的雀斑少女卻敏銳感覺到了這個女傭兵對他們的排斥。

察覺到這一點后，她再去觀察那些女性，突然發現她們雖然是一大群人，可負責與其他人交流的只有一人，其他人只在參考的時候提出自己的意見，完全不與外人進行交流。

她們自成一個圈子，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無論任何人對她們笑臉相迎，向她們問候，最多也只能得到一個禮貌性的回應，即便如此，也無比冷淡。

雀斑少女眉頭微皺，直接把還想與那些女性套近乎的同伴給拉走。

她不知道那些女士為什麼會這樣，但她知道，如果讓同伴繼續湊上去，只會引起她們的厭惡，即便同伴抱怨不斷，雀斑少女也硬是把他給拉走了。

斯嘉麗和皮草店的老闆談妥了一筆生意，把手上那些幾乎完好無損的皮草賣給了他，隨後瞥了那兩人離去的背影一眼，覺得那個少女應該是看出了些什麼。

「琴奈伊蒂，去看看那些草藥，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不要被人以爛充好騙過去了。」

說着，順便掃了一眼隊伍，斯嘉麗發現梅花又不見了。

這讓她愣了愣神，她記得這個城裏應該沒有他們的目標才是。

這一路上他們雖然搗毀了一些邪教徒的據點，盜匪的窩點，殺死了一些殘害人類的魔物，甚至阻止了一次惡魔入侵事件，但那都是順手為之，主要目的還是清除名單上的那些『買主』和那支橫行歐羅巴多年的販奴團隊。

之前梅花也和她們商量過這些問題，所以斯嘉麗記得很清楚，這座城市並沒有他們的目標。

梅花這是去做什麼？

斯嘉麗想了想，就把這個問題拋之腦後。

梅花對於她們來說無比神秘，哪怕他本人坦蕩實誠，向來知無不言，可想要完全了解他這個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反正梅花那麼強大，據說堪比神靈，那麼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

「來一杯新鮮的麥芽酒。」

剛剛走進酒館的斗篷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張被絡腮鬍遮去了大半張臉的粗獷面容，六枚銅幣被他從一一丟到了櫃枱上。

酒館老闆看了一眼，一手划拉過來，笑道：「牌桌在後面。」

大漢咧嘴一笑，揮揮手便推開木門走進酒館內部。

這幾乎是眾所周知的『秘密』——這家酒館有一間地下賭場，據說是給領主身邊的幕僚攬錢使的，這樣就能避開給稅務。

不過這也只是『據說』，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想要『印證』真相的那些人，全部都消失了。

絡腮鬍走進酒館內部，轉動另一張牆面上的機關，只見地板被打開，露出了和通往地下賭場的通道差不多的密道。

當他走入密道，身後的門便直接關上。

許多人都知道這裏有一間貨真價實的『地下』賭場，但卻不知道，在地下賭場的旁邊，僅有一牆之隔，就是他們宗門的一個據點。

絡腮鬍藉著樓梯旁懸掛的油燈光芒看清腳下，不時還回頭看一眼。

不多時，他便走到了密道盡頭，那裏坐着一個黑髮黑眸的大曦男人，絡腮鬍畢恭畢敬地向那個中年男人拱手施禮，「還請師兄開門。」

他一開口便是一口流利的漢語，也只有學會了漢語漢字，才能夠學會『功法』。

盤坐門外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眼睛未睜，抬手敲了敲身旁的牆壁，隨後，牆壁上便幻化出一道門扉，絡腮鬍輕輕一推，就把門推開了。

向中年男人再行一禮，絡腮鬍轉身走入門中，把門帶上，門扉隨之消失。

密道又恢復了往常的寂靜，可是沒過多久，又有腳步聲響起，讓中年男人警惕地睜開雙眼。

宗門雖然在這座城市設立了一個據點，但如今身處此地的宗門弟子並不多。

中年男人抬頭看去，片刻后，冷汗從鬢角流下。

他看着那個從樓梯緩步走下的年輕道士，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

渾身肌肉僵硬著，想動也動不了。

——他被那個年輕道士的氣勢嚇住了！

中年男人腦子裏冒出了這麼一個極其可笑的想法，他修鍊幾十年，難道還不如一個黃毛小兒？

但讓他傷心的是，事實似乎便是如此。

「你叫什麼？」梅花站在中年男人身前，淡然問道。

「……黃峰。」中年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敢隱瞞。

「你背後的宗門叫什麼？」在梅花詢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背後的長劍嗡嗡作響。

黃峰瞳孔驟然放大，他感覺到了殺意！

沉默片刻，黃峰垂下眼帘，精神好似被抽離出了身體一樣，挺直的腰背一下子就垮塌下來，苦澀道：「安然道……」

梅花一劍將其梟首，毫不留情，然後一腳將側面的牆壁踢碎，強硬闖入了『安然道』的這處據點——大開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