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烈火（一）

梅花沉默著將那些被吊在木杆上的女性屍體取下，聚集到了一起，用一把火掃清了她們身上的污穢，讓一切怨恨都在那跳躍的火焰中化為灰燼，隨風飄散。

被救下來的奴隸們隔着火海遙遙凝望那個盤坐在熊熊烈火之中的修長背影，火光衝天，唯獨那個身旁的烈焰無比輕柔，好似將他輕輕捧在掌中，不肯讓他承受半點灼傷和高溫。

在那焰火之中，彷彿有無數個魂靈圍繞着那個身影，靜靜站在一旁，聆聽從他口中誦出的經文。

無有璀璨光輝，無有天花亂墜，卻讓人感覺那道身影是那般的神聖純潔。

「不是神靈，勝似神靈……」麥爾祖格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慨，坐在他身邊的迪普利頗為贊同點了點頭，在它的心目當中，梅花比神靈還要偉大和神聖。

一旁的阿芙拉聽了，也沒說什麼，這種話雖是『大不敬』，而她也是一個神職人員，可是她並不認為麥爾祖格的話有什麼錯誤。

麥爾祖格的話吸引到了那些被拯救出來的女性的注意力，其中一個即便如今外形邋遢，也能看出幾分風姿綽約的女士艱澀地發出沙啞聲音問道：「那位……可是一位『冕下』？」

「不不不，道長他只是一個凡人。」麥爾祖格搖搖頭，正色道，「他總是強調自己只是一個凡人——正因為他是凡人，所以抱有敬畏之心，常懷俠義之心，身具赤子之心。」

其實他也不太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在上一次與大曦救援隊接觸的時候，他們是如此形容梅花的，麥爾祖格覺得這種形容應該很合適梅花，便拿來用了。

「不可思議……」那些女性發出了如此感嘆，但看向梅花背影的眼神卻愈發狂熱。

這場大火燒了很久，等到熄滅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消失了，除了當初那些奴隸販子用來押運奴隸的幾輛馬車以外，所有東西都化作灰燼。

梅花緩緩睜開雙眼，輕嘆一聲，拂袖起身，手中拂塵揮動，沉積在周圍地上的灰燼便憑空消散。

他轉身走回了隊伍，看向那些被奴隸販子捕獲的女性，眼神軟化，「各位姑娘，此地乃是荒野，其外很是兇險，遍地魔物與凶獸，還請跟隨小道一同前往下一個城鎮，到了那時，你們若想離去，小道也不會阻攔。

「你們大可放心，小道與那些罪該萬死的惡徒不同，不會將你們販賣給某個貴族……」

「閣下！」

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了梅花的話，為了更好的控制住這些女***隸販子不會讓她們吃飽，縱使這樣會讓她們外形稍微變得有些邋遢難看，但他們的團隊已經在歐羅巴大陸存在了這麼多年，信譽有保障。

梅花看了過去，看到人群中走出一個披頭散髮，面色蒼白，身體消瘦的女人。

可能是餓了太久，走起路來顫顫巍巍，就連金色的頭髮都變得暗淡。

她撩開遮擋住面容的頭髮，露出一雙堅定的眼睛，在梅花的注視下喘了幾口氣，向他欠身行禮，說道：「絲蒂拉姐妹巫師會的低環巫師，翠絲塔·斐盧，懇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向您效忠，成為您的追隨者，您的狂信徒，今生今世，不事二主。」

此言一出，在場大多數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沒想到，竟然會有人被救出來之後，就做了這種決定。

「為什麼？」梅花看着她，輕聲問道。

翠絲塔咬了咬下唇，蹙眉道：「我是一個貴族，只是屬於旁系，沒有任何繼承權，但是身為貴族，被這些奴隸販子抓到后……就不能回去了，否則，就連我的父母也會以我為恥。」

把這些話聽在耳中的斗雪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麼歪理？

聞言，梅花也皺了皺眉，看了翠絲塔幾眼，搖頭輕嘆：「小道不需要狂信徒，但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便跟在小道身邊吧……」

翠絲塔身子微顫，臉上泛起了興奮的紅暈，急忙向梅花鞠躬行禮，表示忠誠。

看到她這副歡欣雀躍的樣子，其他人也有些意動，但她們不像翠絲塔那樣無家可歸，無法一時半會下定決心，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們對梅花的崇拜。

班尼特站在一旁，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沉默不語。

因為梅花之前表現出來的都是真情實意，所以他很容易就征服了那些女性。

她們被奴隸販子捕獲，心中充滿了不安，正深陷於絕望之中，無比期望有人能來拯救她們，而梅花來了，並且對她們的遭遇表現出了深切的傷懷，足以打動所有人的心靈。

設身處地，如果自己也是這些女性當中的一員，那麼自己估計也會感動到不能自已。

輕輕嘆息一聲，班尼特很是羨慕梅花，如果少爺也能如此的話，那該多好……

班尼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約尼少爺沒有能力去做這種事，就算有能力，自己也不會讓他去做，這種事會觸犯到許多貴族的利益，梅花他是大曦人，不用擔心，但他們還要在歐羅巴大陸上生存，承受不了後果。

所以他只能可惜，眼前這些女性當中有人是農家女，有人卻是巫師，甚至還有一個精靈，以她們的容貌，就算沒有什麼特別的能力，也可以把她們送給其他貴族，拉近關係。

如今梅花已經得到了一個巫師的效忠，哪怕只是一個低環巫師，可她是貴族，所擁有的知識和價值遠不是野法師可以媲美的。

看了翠絲塔一眼，又看了看麥爾祖格、迪普利和阿芙拉，班尼特好像明白梅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追隨者了，或許這些人就是這樣聚集到梅花身邊的。

他們才從蹄鐵鎮離開沒兩天，就遇到了這種事情，梅花身邊就又多了一個追隨者，如果按照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或許等他們抵達杜烏羅領的時候，梅花身邊可能又會多出幾個追隨者。

變得更加龐大的隊伍邁開了步伐，早在將奴隸販子的營地毀滅的時候，他們就收集好了物資，並將幾輛馬車改裝，讓車子可以裝下那些被奴隸販子拐賣來的女性。

山谷只有一個可供馬車進出的出入口，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條密道，只是那條密道的存在無關緊要。

被捉來的女性當中有兩個農家女，她們懂得如何駕馭馬車，不過也僅限於『懂得』，好在梅花能與馬匹交流，在這個基礎上，她們就能駕駛好馬車。

儘管已經日落西山，正值黃昏，可沒有人想要繼續待在這個地方，所以他們選擇了離開。

被梅花從奴隸販子手中救下的女性一共有十三人，他們找了兩輛馬車，除了翠絲塔坐進了梅花的那輛馬車裏，正好每輛坐六個人，算上兩個駕車的農家女，一輛車坐五個人倒也算不得擁擠。

在夜幕徹底籠罩歐羅巴的時候，隊伍在山谷外的森林裏找到了一條小溪，在小溪旁紮下營地。

五輛馬車圍在一起，篝火在營地中央熊熊燃燒，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

女性們很疲倦，但她們腹中飢餓，讓她們無法睡去。

而且今天一天經歷的事情也確實讓她們感到振奮，就算吃飽了肚子，也不一定能睡過去。

五輛馬車的隊伍已經顯得有些臃腫，梅花本來是想讓她們坐到兩輛魔法馬車裏的，只是她們認為自己沒有成為梅花的追隨者，沒有資格坐進去，而又害怕迪普利，便自己找了兩輛馬車。

在離營地稍遠的地方，梅花取出了兩個木桶，分別放在兩個土坑上，又在桶底墊了兩塊金屬。

打了個響指，把乾燥的樹枝點燃，從土坑邊緣的一個缺口推下去。

麥爾祖格好奇地蹲在梅花身邊，不禁疑惑問道：「道長你這是要燒水嗎？為什麼要用兩個這麼大的木桶？」

看到土坑中亮起了火光，梅花就把其他樹葉樹枝扔了進去，淡淡道：「她們先前沒怎麼能清洗身體，如今被解救出來了，定要清洗一下，驟然使用冰冷的溪水清洗，可能會染上風寒。」

一聽這話，麥爾祖格就忍不住齜牙咧嘴，梅花這是救了一群奴隸還是救了一群『主人』啊？還要為她們考慮這麼多，忙前忙后。

這些事情很明顯她們自己就做得來，梅花又何必親自動手。

「去把她們叫過來。」梅花一邊吩咐麥爾祖格，一邊拿起放在一旁的兩個長枝，將其插入地里，又放一條橫桿，掛上一塊帘布，一個粗陋到極點的浴場就完成了。

他乃是在春末夏初之時離開天都，在路上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現在已經臨近秋天，再讓那些身體本就虛弱的姑娘用溪水清洗，必然會染上風寒。

麥爾祖格無奈嘆息，不情不願地向營地走了過去。

當他回到營地的時候，卻發現那些被他們救出來的女性一個個都昏昏欲睡，有的人甚至在吃着麵包的時候，就已經把頭靠在其他人身上，幾乎睡着。

看着她們，麥爾祖格又在心裏嘆了口氣，輕手輕腳走了過去，輕輕把她們一一推醒，又將梅花的吩咐告訴了她們。

她們確實有能力做那些事，卻沒有精力，道長心細，且心地純善，所以就默默把那些事情一手包攬了。

坐在一塊石頭上，麥爾祖格凝視着不遠處那條潺潺溪流，忍不住去想，為什麼這世上會有那麼多醜惡的人和事。

身為一個思想早已成熟的成年人，麥爾祖格以前從來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因為思考了也沒用，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想法去解決這些問題，他僅僅只是活着就已經很困難。

可是，在跟隨梅花一段日子之後，他發現自己的內心也出現了一些變化，開始變得天真和理想化……但他並不討厭這樣的變化。

以前他認為做善事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因為對他而言，善良就只是單純的付出，需要付出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乃至金錢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有些時候，連一句感謝都沒辦法得到。

麥爾祖格從小就很成熟，所以當他見到有人做善事的時候，總是會不屑一顧。

然而，到了現在，他的想法發生了變化。

他以前或許是『成熟』的，但是，在曾經的他看來，總是做着吃力不討好的『幼稚』事情的梅花比他更加成熟。

梅花年齡雖然比他小很多，可梅花的想法很成熟，很多事情都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才去做的。

這個來自大曦的『道士』相當沉默寡言，但他的大腦時刻運轉着，就像他嫉惡如仇，卻也會在心中做一個衡量，不會輕易去向領主貴族動手。

因為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成為『領主』，隨意斬殺一個領主或貴族，只會讓那個領地亂起來，反倒會傷害到平民。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會毫不猶豫地向那些奴隸販子出手，將他們斬殺，恐怕這種行為在那個中年騎士的眼中，簡直無可理喻。

他給麥爾祖格的感覺就像是看遍了人間百態，卻還能保持自己的信念不動搖。

在認識到真實的梅花之後，麥爾祖格就覺得自己是一個隨波逐流的芸芸眾生，而梅花，他是逆流而上的不世英傑。

他或許成熟，但梅花比他更成熟。

看了盤坐一旁，手捧書卷細細研讀的梅花一眼，麥爾祖格笑了笑，站起身來又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那些坐在車廂里相擁而眠的女性，轉身走回梅花借給他的那輛馬車。

趁著月光，麥爾祖格翻開了自己那本隨筆，那上面記錄着從他遇到梅花，一直到現在的許多事情。

從他見到梅花的那一天起，他就認為梅花是一個非凡人物，就以功利心寫下來這些東西，到了現在，隨手記下感悟已經變成了他的一個習慣。

指尖摩挲著書頁，麥爾祖格又翻開了一頁，這一頁上面沒有任何墨跡，乃是空白。

拿起放在墨瓶里的鵝毛筆，斟酌了一下遣詞用句，麥爾祖格便提筆書寫。

寫完這一頁之後，他就又能得到一場香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