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人心不可視（下）
科倫·約頓朝着城鎮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啊，力量的滋味兒……」
他閉着眼睛，滿臉陶醉。
科倫能夠感覺到，自己那病弱的身軀正在逐漸得到充實，來源於民眾的怨氣通過身下的法陣湧入了他的體內，持續不斷地改造着他的身體，讓他獲得了從未體驗過的力量。
哪怕是在這間僅有些許燭光的密室里，他也能感覺到城鎮在什麼方向。
這就是『力量』——這就是力量！
「就是可惜了那個大曦人……」科倫·約頓睜開眼睛，嘴角翹起了一個猙獰的弧度，感受着體內充沛的力量，把拳頭捏得嘎巴作響，「雖然是男的，但長得確實挺好看，我前半生都沒見過那麼漂亮的人！」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捨棄什麼。」被人們尊稱為『徐先生』的幕僚跪在密室的一個角落，他的身前擺放着一尊模糊不清的雕像，他雙眼緊閉，看上去像是在祈禱，但卻在與科倫·約頓交流。
這個中年男人嘴角噙著微笑，看起來虔誠無比。
科倫沒有轉頭看向那邊，神靈不可直視，與之相對的惡魔也是如此，所以哪怕身處同一間密室，兩人卻背對着，除了語言交流之外沒有任何交際。
徐先生祭拜的那座雕像具有真正的邪惡力量，不是常人可以窺視的東西，根據科倫所知的那些知識，如果不是真正的信徒，直視那座雕像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
科倫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法陣，似是隨意問道：「徐先生，為什麼你不自己使用這個法陣呢？而且這個法陣看起來不像是『我們』這邊的風格，是來自大曦的嗎？」
「因為您是貴族，而我不是。」徐先生輕笑道，「一個貴族身邊的幕僚突然獲得了力量，而他侍奉的貴族卻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
科倫想了想，微微頷首，確實如此，這不僅很奇怪，還很可疑。
自從幾十年前開始，歐羅巴各地區的惡性事件就出現了爆髮式的增長，隨之而來的是一大群突然獲得了力量的邪教徒。
他們通過殺戮、陰謀和掠奪獲得力量，時至今日，這些邪教徒造成的災難還未完全消弭。
科倫曾聽到過一些傳聞，那些傳聞都將這些事件的起源指向了遙遠的東方，那個屹立在地平線極端的龐大帝國。
當一個貴族治下的領地發生了這種事情，而幕僚卻突然獲得了力量，這種事情未免也太過可疑，可如果換做是貴族的話，哪怕心照不宣，除了特別狂熱的『正義使者』以外，沒有人會來找他的麻煩——特別是科倫·約頓接下來還要帶領士兵去將那些怪物和惡魔清掃一空。
「時間到了。」雙眼緊閉的徐先生提醒道。
聽到這句話，科倫便從椅子上站起，但並沒有立即離開法陣的範圍，他對這種感覺還飽含眷戀……
當他閉起眼睛準備再沉醉兩、三分鐘，就感覺一股力量從手臂傳來，緊接着，他身體一踉蹌，就被帶離了法陣的範圍。
充實和歡愉的感覺被從心底迅速抽離，只餘下失落和空蕩，科倫又驚又怒地睜開眼睛，瞪了過去。
那張時常帶着微笑的臉上此時滿是嚴肅之色，徐先生皺着眉頭，沉聲問道：「男爵大人，如果一個水囊本來只能裝下一瓶的水，那麼，給它硬塞下翻倍的水，卻不讓多餘的水溢出，您猜，會發生什麼？」
當即，科倫臉上的驚怒之色褪去，冷汗從額頭滲出，他咽了口口水，「會，會爆掉……」
徐先生臉上又洋溢起了笑容，「您看，您這不是很明白嗎？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您該上去指揮士兵去清理掉那些怪物了。」
科倫深吸了一口氣，能在徐先生的幫助下把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意味着他本身就有一定的能力，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邁步走向密室的出入口。
笑吟吟的徐先生跟在他身後離開了密室，用鑰匙把那扇門給鎖上，待到離開密道，轉動機關，把通道隱藏起來。
無論多麼精妙的設計，最終都比不過一個牢靠的大門，只要注意把牆壁也弄得如大門一般堅固，就比任何魔法陷阱都要管用。
「老爺！老爺！」
就在他們離開密室之後不久，書房大門就被敲響，拍門聲急驟，可見來者內心之急躁。
科倫原本下令讓人不要打擾他和徐先生談事情，可現在居然有人違背了他的命令。
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憤怒，這本身就在他的計劃之中，所以他只是面色略微陰沉，沉聲道：「進來！」
緊接着，房門就被推開了，一個神色慌張的中年人闖了進來，「老爺，徐先生，出事了！蹄鐵鎮出大事了！」
「古曼，你這麼慌張……」科倫·約頓眉毛一挑，嘴角微勾，「是有人鬧事？叛亂？」
「不，不，老爺……」古曼喘著粗氣，搖頭道，「是怪物！蹄鐵鎮出現了吃人的怪物啊！」
「怪物？！」科倫聲調上揚，瞪大了眼睛。
他和徐先生對視一眼，當即從書桌後站起，向門外走去，「古曼，去召集騎士和士兵，徐先生，請你保護好我的莊園。」
古曼點了點頭，先一步離開書房，而後科倫又和徐先生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離開書房。
徐先生眼睛微眯，跟着科倫走到走廊后停下腳步，拱手躬身，為自己這位『主公』送行。
這一次他顯得畢恭畢敬，只是其他人都沒看出來——他們都不懂得大曦的禮儀。
看着科倫信心滿滿的背影，徐先生微微搖頭，身上衣衫霍然崩散，爆成一團黑霧，旋即又凝作了一件黑底紫紋的長袍。
他走過長廊，路上偶遇莊園的仆佣，他還會向那些仆佣友好點頭。
仆佣們在回禮的同時，還會感到疑惑，徐先生今天穿的是這件衣服嗎？
當他推開廚房大門，就看到了兩個趴在地上舔舐麵粉的廚娘，此時廚房裏的食材已經被完全清空，除了灑了一地的麵粉之外，再無其他食物。
兩個身體肥胖的中年廚娘在舔舐麵粉的時候，還會舌頭一卷，連同地上的泥土一併吞入肚子裏。
餓，難以想像的飢餓操控着她們的身體和意志，讓她們不得不把眼前一切所見之物吃進肚子裏，但是，她們此時還是『人類』，還擁有人類的意識，並不是什麼東西都能消化，也不是什麼東西都吃。
她們感染的病毒很貪婪，除了維持基本生存的能量以外，掠奪了她們所獲得的一切能量，僅僅改造了用於消化的腸胃系統。
徐先生笑眯眯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那兩個廚娘，她們是在外出採購的時候被感染上的病毒，原本他並不想讓她們感染，只是……世事難料。
「好歹也是主僕一場……」徐先生頗為唏噓地說道，隔空點燃了那兩個廚娘的身軀，在慘叫聲中，讓她們連同體內的病毒一併化作了灰燼，然後隨着她們的身體被焚化，蘊藏在病毒之中的能量轟然爆發，點燃了廚房。
已經全副武裝騎在馬背上，準備離開莊園的科倫回頭看了一眼，看着那沖向天空的濃煙，輕哼一聲，甩動韁繩，「走！」
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去『拯救』蹄鐵鎮，其餘事情，他的那個幕僚會幫他解決的。
做完這件事之後，徐先生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莊園當中。
他在那個小道士身上聞到了『扶搖觀』的味道，雖然他對扶搖觀充滿了怨恨，但現在還不是與他們相遇的最好時機。
他不擔心自己的這具『化身』出什麼問題，就算被發現，最多也只是化身死亡罷了，不會對他的本體產生任何影響。
不過能夠盡量減少損失也好，幸好他的化身身份沒有被那個小道士發現。
只是可惜了科倫·約頓，他在這個蠢材身上投入了不少資本，如果不是那個小道士的到來，他還能再收割幾批怨氣，如今只能收割一波，虧大發了。
…………
耀眼的光柱從天落下，接通了天空與大地，將一座旅店籠罩其中。
無論是在鎮子哪個角落，都能看到那一道光柱，除了逃往其他教堂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在向著那道光柱的方向跑去。
因為這座城鎮已經被一道風暴所包圍，風暴將蹄鐵鎮及其周邊的村落全部囊括其中，就算逃離了蹄鐵鎮，也無法逃脫那道風暴壁壘。
所以，人們只能逃往能夠保護他們的地方，在他們的印象當中，除了領主的莊園以外，也就只有教堂了。
蹄鐵鎮有兩間教堂，一間屬於戰神教會，一間屬於知識之神，可是知識之神的牧師僅是自保就已經很吃力，遑論保護其他人。
很多人都逃往了戰神的教堂，但也有人在看到那道光柱之後，便向著那個方向跑去。
他們堅信着，在這個如同末日一般的鎮子裏降臨的那道光柱，乃是『神跡』，是不願看到他們被怪物吞噬的神靈所降下的奇迹。
而事實，也差不多就是如此。
梅花如同一陣風，遊走在小鎮的每條街道，不斷把遭遇感染者襲擊的民眾救下，卻未殺死那些感染者。
他不知道這些已經被完全轉化的感染者是否能被治癒，申城的那些感染者在被治癒的時候並未進入完全轉化的階段。
這種病毒無比貪婪，但在治癒之後，受到藥劑的影響，病毒將會逐漸把先前吸收的能量放出，持續改造宿主的身體。
梅花已經讓月神帶着自己的口信向大曦求援，身為神靈，祂的意志可以跨越時空，能夠幫梅花把信息傳遞迴去。
不過對於月神而言，這是一個能讓祂的信仰得到傳播的好機會，在其他兩個神祇的教堂還需要凡人自己苦苦支撐的時候，祂就為了保護凡人而降下神力。
更何況，月神本來就身具『守護』神職，這也算是在履行自己的神職，能讓祂得到更多的神力反饋。
「衝進去，殺死那些怪物，保護我們的家人和家園！」
就在梅花救助倖存者的時候，鎮外傳來一聲高喊，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當他看向那道聲音的主人，一個被怨氣包裹着的邪魔便映入眼帘。
科倫·約頓身上披覆著皮甲，手裏拿着一柄長槍，騎在馬背上直指前方小鎮。
因為他身體病弱，一直以來，就算練習劍術也只會身披皮甲，無論是全身甲還是半身甲，他都難以承負。
圍繞在他身旁的騎士全都穿着半身甲，唯獨他穿着皮甲，但他手下的騎士和士兵早已習慣。
感受着體內澎湃的力量，科倫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神采，右手握緊了槍桿，讓本就白皙的皮膚變得更加蒼白。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衝進去體驗一下自己剛剛獲得的力量，可他必須要忍耐，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只不過是比普通人稍微強了一點，不足以面對小鎮里的那些怪物。
他狂妄，但他還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可不想剛剛獲得了力量，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原來是你……」
就在科倫·約頓正要馳馬奔騰之時，他的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皮膚蒼白的貴族少爺瞪大了自己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擋在隊伍前方的那個大曦人。
「這鎮子裏的病毒是你投放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詢問之時，梅花眼睛一掃，頓時就明白了科倫為何要這麼做。
「昨日見你，你還只是一個普通人，今日再見，你便怨氣入體，強健身軀——此乃魔道修法，你是從何得來？」
事實被梅花一一言中，科倫眼角肌肉抽搐，旋即眼底驟然擠出一抹怨毒，厲聲反問：「你昨天才來到蹄鐵鎮，今天鎮子就出現了這種災難，你是什麼？邪教徒嗎？為什麼要把災難帶到我們這裏？」
原先還在迷茫的騎士和士兵們恍然大悟，這裏可是領主老爺的領地，領主老爺不可能會做出那種事，也就是說，導致蹄鐵鎮發生災難的人，是眼前這個大曦人！
——世上有好的大曦人，像是徐先生，也有壞的大曦人，就比如他們眼前的這個！
聽了領主的話，把其中關節想明白的騎士和士兵們齊聲怒吼，他們為自己之前的懷疑感到羞愧。
一個站在科倫身後的壯碩騎士更是直接揮動韁繩，壓低槍頭，向梅花沖了過去。
「告訴我——」
梅花雙眼一瞪，所有人和戰馬瞬間趴倒在地。
「是哪個邪魔把那個修法告知於你的！！」
他，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