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人心不可視（中）
日常晨讀結束后，梅花抬頭望向蔚藍天空，默然無言，眉頭微皺。
他很清楚，以他現如今的體質，無論是無意識的行動，還是有意識的行動，都會將他帶往一個事件的中心，讓他捲入其中。
可是他沒想到，剛剛來到這個鎮子的第二天，這個鎮子的情況就出現了變化——昨天他就已經觀察過這個鎮子，並沒有發現這個鎮子與其他城鎮有什麼不同。
然而，只不過一晚過去，鎮子的許多地方便有怨氣升騰。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感受到周圍的目光，阿芙拉有些不自在，扭動了一下蛇身，輕抿嘴唇，湊到了斗雪身邊，低聲問道：「大小姐，你們剛才是在讀書嗎？」
她想要以此來緩解尷尬，周圍那些或驚訝，或貪婪的目光讓她很不適應。
聞言，斗雪咽下肉塊，點頭鄭重道：「對啊，我哥說了，不讀書不識字，以後就只能被別人操縱思想，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總覺得別人說的都對，沒有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我哥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哪怕讀書很痛苦，我也在認真學習。」
她沒有刻意放低聲音，當她那句話迴響在整個旅店大廳，周圍那些關注著阿芙拉的人當中，便有許多收回了視線，他們心虛。
壓力一下減輕了不少，阿芙拉鬆了口氣，轉頭看向梅花，卻見他正站在櫃枱前，與旅店老闆對話。
「領主老爺身邊的那個大曦人？」旅店老闆抬起眼帘看了梅花一眼，忽而咧嘴一笑，「那是個好人啊！他是領主老爺的幕僚，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領主老爺答應給我們減稅，而且還是所有人的稅！」
梅花眨了眨眼，「那老人家你可知，那人叫做什麼？」
「我們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只是聽老沃倫家那個當衛兵的兒子說，領主老爺一般叫他『徐先生』。」說到這裏，旅店老闆就仔細打量了梅花一番，「你們認識？」
「不認識。」梅花搖頭。
旅店老闆「哦」了一聲，沒有在意。
身為一個大曦人，看到自己同胞竟然成了貴族身邊的幕僚，會產生疑惑也不奇怪，這幾個月經過蹄鐵鎮的大曦商人大多都有問過類似的問題。
這個鎮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以至於許多地方都有怨氣冒出。
這時，外出購置必需品的班尼特回來了，可他兩手空空，滿面愁容。
在他之後，把倒在後院的盜賊帶去城衛營地領賞的弗洛里也走了進來，看到他，旅店老闆問道：「弗洛里，麵包和肉呢？」
「沒有了……」老闆的兒子嘆了口氣，「逛遍了整個鎮子，都沒有什麼食材，所有人都像是餓瘋了一樣，一大早就起來把所有東西都買光了，連麵粉都沒剩。」
「狗屎！」旅店老闆臉色陰沉下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剛剛在斗雪對面坐下的梅花抬起了頭，看向班尼特，「班尼特閣下，你也沒有買到食物嗎？」
班尼特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幾乎尋遍了整個鎮子，看到街上有不少人在遊盪，他們也和我一樣，都沒有買到食物……」
聞言，梅花沉默了片刻，轉身拍了拍斗雪的腦袋，「斗雪，你在這裏乖乖待着不要亂跑，如果有事的話，就讓麥爾祖格他們幫忙。」
小狐狸剛才也聽到了班尼特的話，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記憶。
斗雪乖巧點頭，「哥你快點回來。」
看着他們，班尼特心裏一突，「梅花閣下，你這是……」
梅花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小道要出去一趟，具體情況你們可以和斗雪了解一下，如果沒有必要的話，在小道回來之前不要出門。」
言罷，梅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旅店，他的話讓班尼特有些毛骨悚然，這個大曦人一直都很神秘，而且從遇到他開始，他似乎就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謊言。
那個女蛇人是月神的祭司，班尼特已經從她那裏得知那兩輛馬車確實是月神贈予梅花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大小姐，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班尼特還沒來得及向斗雪詢問，感覺到情況不對的阿芙拉率先向斗雪發問。
「嘁！裝神弄鬼……」
坐在旅店大廳食用早餐的其他人自然也聽到了梅花的話，不過他們並不相信，有人在吃完早餐之後，聽到阿芙拉向斗雪的詢問，嗤笑一聲，準備離開旅店。
少女拉着剛剛睡醒的弟弟準備從樓上走下來，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稚嫩聲音在旅店內響起。
「這可能是一場瘟疫，感染了這種瘟疫的人會變得無比飢餓，如果不能滿足食慾的話，感染者就會變成吃人的邪魔。」斗雪用着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這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如果不是我哥，說不定申城會死好多人——大曦可不像這裏，申城可是有好多好多……嗯，好像有上百萬人？」
「上百萬人？」正準備推門離去的那人面部肌肉抖了抖，回頭看向斗雪，譏笑道，「『大小姐』，你懂得一百萬是多少嗎？」
斗雪瞥了他一眼，雙手抱胸，眼中滿是鄙夷，「申城很大，想要橫穿城市的話，一天都走不完，而且申城的房子可不像這裏的一樣，一棟只能住一戶人，有的樓房有十幾層高，每一層都能住兩、三戶人呢！」
這話在其他人聽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他們根本無法想像一個能夠居住上百萬人的城市，一棟能住下幾十戶人家的樓房是什麼樣子。
聽了那番話，那個想要離開旅店的人就悄悄把手放下，沉默著走向樓梯。
「嗝！」
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飽嗝打破了旅店的寂靜。
所有人望過去，看到那個發出飽嗝的人從滿桌餐盤中抬起頭，轉頭看向了旅店老闆，問道：「還有吃的嗎？」
…………
梅花心中有不祥的預感，才一個晚上，這個鎮子便冒出了如此之多的怨氣，怎麼看都不正常。
而班尼特和弗洛里的講述更是讓他對於現狀產生了懷疑，如今鎮子裏發生的古怪事情怎麼看都怎麼像曾經在申城裏出現過的那場瘟疫。
可是，在大曦發生的瘟疫，又怎麼可能會傳播到歐羅巴？
當初也確實有番人感染了那種病毒，但在解決申城瘟疫的時候，他們也都被治好了，不可能傳染出來。
那個丟失的毒株在楚王手裏，被他用來轉移朝廷的注意力，用在了天都周邊的一個小山村裏，而這個事件，在楚王造反結束之後不久，也被解決了，顯然不可能發生傳播，不然的話，天都那邊早就出問題了。
那麼，這裏又是怎麼出現類似於申城那場瘟疫的情況的呢？
梅花百思不得其解，他漫步長街，視線來回掃蕩，越看越覺得可疑。
街上人員來往密集，但氣氛卻頗為沉悶，挽馬垂頭喪氣，車夫位上的商人也病懨懨的。
「咳咳。」
咳嗽聲從稀疏的人流里傳來，梅花轉目望去，就看到一個人身形枯槁的人站在一間商鋪門前詢問：「有麵包嗎？」
這時候梅花才發現，咳嗽之人並非那個看上去像是感染者的瘦子，而是那間麵包房的主人。
聽到那個人的詢問，麵包師捂著嘴又咳嗽了兩聲，揮了揮手，「沒有了，我自己都還餓著呢……」
瘦子面露失望之色，捂著肚子，邁著蹣跚的腳步離開了麵包房門前。
看到這一幕的梅花擰起眉頭，越來越像了。
然後，他頓住了腳步，扭頭回望。
這種病毒的傳染性很強，而為了保證傳播力度，感染之後會有一段潛伏期。
如果蹄鐵鎮發生的怪事是因為那種病毒，那麼以他如今看到的狀況，病毒傳播恐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且不論他們這些昨天剛來到蹄鐵鎮的旅人，那些來到這個鎮子已有兩三天的旅客，恐怕都染上了病毒。
梅花臉色微沉，這麼推測的話，斗雪他們恐怕危險了，可是他還沒找到切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如今蹄鐵鎮發生的『怪事』就是因為那種病毒。
沒有絲毫遲疑，梅花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身化長風，不過片刻之間就回到了旅店。
「停下！」
剛剛回到旅店，他就聽到內里傳出一聲怒喝。
然後大門被撞開，數人怪叫着，踉踉蹌蹌地從旅店中逃出，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意力。
馬匹嘶鳴，商人驚慌，居民詫異。
梅花站在敞開的門前，看到了旅店內的情況。
班尼特已經拔出了武器，對準旅店內的一人，斗雪和阿芙拉站在他身後，弗洛里和他的父親躲在櫃枱后，手裏好像拿着什麼，看起來很緊張。
梅花大步走入了旅店，班尼特緊張地握著長劍，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
但蹲在二樓扶手上的迪普利一眼就看到了他，驚喜叫道：「道長！」
它這一喊，不只是班尼特，就連那個與他對峙的人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梅花身上。
在看到梅花的那瞬間，那人眼中紅光驟亮，「食物！！」
伴隨這聲吼叫，它的體表忽然湧出許多黑紅色物質，頃刻將它的身軀包裹起來，好似一副鎧甲。
班尼特急忙扭頭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其他人的驚叫聲中，那頭怪物的身影霍然消失。
眨眼之間，怪物的身影再次出現，而梅花的的背影卻跟着出現在了班尼特眼前。
怪物站在斗雪身後，它的前方就是旅店大門。
班尼特看到梅花將長劍一甩，收回鞘中，便回過神來，轉身看向了旅店大門，就見那頭怪物保持着一個向前抓掏的動作，一動不動。
迪普利從二樓躍下，跳到了斗雪身邊，將她護在身後，警惕地看着那頭呆立在大門處的怪物。
就在此時，怪物身體顫動，像是一個被扎破的泡沫，陡然消失於眾人眼前。
斗雪只看了一眼，就跑到梅花身邊，一聲不吭撲到了他懷裏。
只有在梅花懷裏才是最安全的，其他地方無論看起來有多安全，對她來說都是『危險之地』。
拍了拍懷裏的這隻小狐狸，梅花知道，她難以脫離當初被獵戶逮住，與父母分離的心裏陰影。
「小道已經能夠確認，如今在此地爆發的事件，與當初小道在申城經歷的瘟疫是一樣的。」梅花皺眉說道，「若無意外，病毒恐怕已經傳染了大半個鎮子。此種病毒傳染性極強，可依靠空氣傳播，小道已經斬滅旅店中與諸位體內的病毒，然，此為治標之法，無法治本。」
病毒的傳播已經不可遏制，過路的商旅數量不少，可能早就有旅人將病毒帶離了這個小鎮。
以歐羅巴的制度，除非下定決心大開殺戒，否則難以將這種病毒滅絕。
……或者，尋求大曦的幫助！
「殺，殺人……不，吃人啦！」
街上忽而傳來了尖叫，把陷於震驚當中的眾人喚醒過來。
「快！弗洛里，帶上安娜和瓊娜，我們逃出去！」旅店老闆反應最快，他已經意識到不能繼續留在鎮子裏了，哪怕把這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旅店丟掉，他們也要逃走。
班尼特臉色一變，趕緊招呼兩姐弟下來，剛才手持長劍守在樓梯的老車夫更是直接走向了旅店後院，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搶一輛馬車離開這個鎮子再說。
「逃不走的……」梅花搖了搖頭，他的話讓所有人的動作停下了。
「經過數天的傳播，病毒早已蔓延整個鎮子，感染者在變異之前吃得越多，變異后就會越強大。它們不僅有數量，還有相當的質量。」
說着，梅花看向阿芙拉，「阿芙拉小姐，請你聯繫一下月神閣下，小道要請祂降下神跡，保護好這個旅店，接下來我們將要以這個旅店為陣地，解決這個事件。」
聯想到梅花那深不可測的實力，臉色微白的阿芙拉點了點頭，當即向月神祈禱。
【這也是幫助我傳播信仰的一步嗎？】
梅花看着旅店門外那層薄薄的光膜，點頭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