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人心不可視(上)
「本先生,你別看道長總是一副沒有什麼表情,面對什麼事情都很淡然的樣子,實際上他殺性還是挺重的,只是他一般不會對人展露,但只要暴露在人前,就一定會有人死。」
聽着從車廂裏頭傳出來的輕笑聲,老車夫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們的選擇是否正確。
抬起眼帘向前方望去,班尼特正騎在馬背上,緊張地跟隨在第一輛馬車旁邊。
他那是在害怕,害怕那個大曦人會像之前一樣動手——就在剛才,那個大曦人只是揮了揮手,隱藏在暗中的殺手就死傷過半,他們藏匿身形的樹木卻連一片葉子都沒掉。
「不過你們其實可以放心,道長不是那種隨心所欲的惡徒,不會隨便殺人,被他殺死的那些人都是罪孽深重,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但事實就是這樣。」坐在毫無顛簸的馬車裏,麥爾祖格嘴角微翹,雖然那是道長的力量,但並不妨礙他與有榮焉。
梅花原本只是想要放出氣勢震懾那些殺手,可是當他感覺到殺手們身上縈繞的怨氣之後,不做他想,直接暴起殺人。
他這一出手,不僅把那些殺手給鎮住了,就連班尼特他們都被鎮住了。
因此,他們將梅花認作了『危險人物』,可是殺手在側——即便那些殺手看上去已經變得痴獃——除非他們逃入那片森林當中,不然無路可走。
可是,這種人跡罕至的森林是最危險的,哪怕不出名,其中也肯定有許多強大的魔物或者異種族。
所以他們只能跟在梅花身邊,至少梅花之前向他們表達過善意,並且少爺和小姐也很喜歡他……
即便他們已經加入了梅花的隊伍,班尼特也還是有些不放心,便騎着馬,跟在那輛馬車一旁。
「如果小道真想出手,你們也來不及阻攔,何必浪費這力氣。」梅花手握韁繩望着前方,輕聲說道。
聞言,班尼特便忍不住嘆息一聲,眼中流露出哀傷,「身為騎士和長輩,不管是以哪種身份,我都有保護少爺和小姐的責任……」
聽到他這麼說,梅花便不再理會。
因為男孩和少女頗為害怕迪普利,所以他們就坐到了梅花駕駛的這輛馬車上。
當然,他們這麼做,未必沒有想要與梅花拉近距離的想法。
車廂里,即便在這個寬如房屋的地方,兩姐弟也還是縮在一個角落裏,面對斗雪和阿芙拉的圍觀,他們一聲不吭,表露出了警惕之色。
最終,還是斗雪率先開口:「你們是哪裏人呀?」
兩姐弟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問出這種問題,少女沉默了片刻,低聲回答:「法蘭西……」
斗雪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身旁的蛇人,「法蘭西是哪裏?」
「我們現在所在的國家叫做『拜占庭』,位於歐羅巴大陸的東南部,而法蘭西幾乎是歐羅巴的最西端……」阿芙拉看了相互倚靠,坐在角落裏的兩姐弟一眼,「是除了日耳曼王國以外,歐洲最強大的國家,從那邊來到這裏,正常速度的話,需要至少半年的時間。」
她很好奇,這兩姐弟明顯是貴族,那個男孩之前還說自己是『布拉德尼家族』的繼承人,身為家族繼承人,他不應該離開自己家族的領地,也不大可能會被殺手追殺到如此狼狽的境地。
可是,他看起來又不像是在撒謊,也就是說,其中定有隱情。
想了想,阿芙拉把自己的猜測悄聲告訴了斗雪,看着那對姐弟,斗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隨後,馬車裏又陷入了沉默,或者說,那兩姐弟又繼續沉默不語,斗雪和阿芙拉分享著自己那個好玩的水晶球。
這種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他們進入一個城鎮,兩姐弟要下車離去之時才結束。
這一路上,斗雪和阿芙拉幾乎沒有與那兩姐弟說過話,僅僅從他們那裏了解到了他們來自法蘭西,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兩姐弟表現出了極大的警惕,斗雪可能沒看出來,但阿芙拉卻能夠分辨出來。
「感謝您能把我們送到這裏。」
兩姐弟下了車,站在班尼特身後,那位中年騎士作為臨時的主事人,向梅花鄭重行了一個騎士禮。
梅花將他們從殺手的手下救出,而且一路上沒有表現出任何貪婪,這讓班尼特心中浮現了絲絲愧疚,但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他或許還會對梅花他們產生懷疑。
人心不可視,就像是奪走布拉德尼家族領地的那個傢伙,在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對家族忠心耿耿的嗎?
「我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回報……」
這話剛說出口,就被梅花搖頭打斷,「順路罷了,無需多言。」
沒等班尼特再多說些什麼,梅花拱了拱手,向他們告辭,然後直接甩動韁繩,向城鎮內部駛去。
目送着他們離去,班尼特嘴巴微張,腦子裏只剩下了『那個大曦人真古怪』的想法。
少女微微握緊了男孩的手,收回視線,「班尼特叔叔,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走?」
「啊?啊……這裏是蹄鐵鎮,從這裏出發,要去您和少爺的外祖父的領地,就要一路向北……」
伴隨着馬蹄聲,兩輛無比華麗的馬車穿街過市,每路過一條街道,就能吸引到無數人的目光。
梅花無所謂,不代表其他人無所謂。
阿芙拉看向窗外,當她發現一條街上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她心裏就忍不住發顫。
她可是蛇人,這街上全都是人類,也就只有一兩個矮人和侏儒混跡其中,讓她感覺很不安。
她並不擔心自己受到傷害,無論是梅花閣下,還是輝月冕下,都會保護她,可是她害怕自己被人類排斥,遭受其他人歧視的目光。
「哥,我們現在去哪?」斗雪倒是無所謂,她從出山以來就一直跟在梅花身邊,什麼大世面沒見過?
「去找個旅店。」梅花一邊回答,視線一邊在街道兩旁搜尋,他在找一個看起來比較靠譜的旅店。
兩輛魔法馬車自然是不可能會被盜走,只是馬車上有防護設計,梅花不懂魔法,麥爾祖格又沒有到達那種境界,他們關不掉。
一旦有盜賊試圖偷走馬車,那麼就要倒霉了。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喧鬧,梅花淡淡望去,看到兩個人在一隊城衛兵的簇擁下向他們這邊走來。
看到那兩人,梅花挑了挑眉毛。
街道上的馬車和行人紛紛避讓,梅花卻沒動,因為他能感覺到,那些人是沖着他們來的。
被城衛兵簇擁著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一個身體瘦弱,皮膚蒼白的貴族少爺,另一個,則是一個大曦人。
梅花不會認錯,他從那個黑髮黑瞳的中年人身上嗅到了和他一樣的味道,他們都是大曦人。
貴族少爺痴痴走來,剛才在遠處他看得還不怎麼清楚,待到他走近之後,就情不自禁被坐在車夫位上的那個美人吸引。
原本只是接到了『鎮里來了兩輛無比華麗的馬車』的消息,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意外收穫。
「這位美麗的小姐……」貴族少爺站在馬車前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自以為燦爛的笑容。
梅花低頭望着他,平靜道:「小道是男性。」
笑容凝固在了臉上,貴族少爺腦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他獃滯地看着那張比精靈還要美麗的面容,腦海中迴響着那個清冷,卻帶有明顯男性特徵的嗓音。
收回視線,梅花轉頭看向了站在貴族少爺身後的那個中年人。
他臉上浮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發現梅花看了過來,還向梅花點了點頭。
儘管他穿着歐羅巴的服裝,可身上那股獨屬於大曦人的驕傲氣息卻揮之不去。
由於大曦乃是『天朝上國』,以至於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外邦人,大曦人都能夠保持着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若非傳統教育讓他們懂得謙遜,他們早就向世人展現出自己那傲慢至極的一面。
事實上,他們那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外邦人,都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態度,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傲慢』!
「若無其他事情的話,還請閣下讓開。」梅花將視線轉回到那個目瞪口呆的貴族少爺身上,「天色已晚,小道還要尋找一個下榻的旅店。」
雙眼發直的貴族少爺一哆嗦,被驚醒過來,他看着梅花和那兩輛馬車,神情複雜。
「科倫·約頓,蹄鐵鎮男爵,如此貴客蒞臨蹄鐵鎮,身為主人的我卻有失遠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閣下今晚就住在我的莊園,讓我以此作為賠禮。」
他給梅花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卻沒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彬彬有禮,讓梅花大為改觀。
不過,梅花還是搖頭,「無功不受祿,小道隨便找個旅店住下就足夠了。」
貴族少爺微微皺眉,「您就不擔心馬車被偷走,或者寶石被撬走嗎?」
他在看到那輛馬車的時候,心中確實也有閃過類似的想法,但都被他壓了下去,能擁有這種馬車的人要麼很有錢,要麼很強大,無論哪種,他都惹不起。
可是平民沒有這種眼界力,貪婪足以蒙蔽他們的心靈,讓他們做出失去理智的行徑。
「馬車有防盜功能,車廂本身也有魔法保護,小道無法關閉,如果真有蟊賊打算做些什麼,就要吃一吃苦頭了。」梅花搖頭道,「若是無事的話,閣下就請讓開吧。」
科倫·約頓還是很不甘心,可卻感覺衣袖被人拉動,他知道這種時候是誰敢這麼大膽,哪怕不甘心,也在向梅花告辭之後,帶人轉身離去。
雖然科倫·約頓已經帶人離去,可是周圍圍觀的人卻沒有離開,反而還有增加的趨勢,把梅花他們堵在了街上。
梅花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都散了吧。」
隨後,圍觀群眾就開始逐漸散去,給梅花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夕陽染紅了天穹,燈火在酒館和富貴人家中亮起,鎮子外圍的一片漆黑,除了酒館和旅店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光亮。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梅花找到了一家看上去還挺不錯的旅店,尚未走進大門,他就聽到了裏面傳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這家熊掌旅店,是當初我和老爺外出遊歷時的一個落腳點,在遇見夫人,並把她帶走的時候,也曾在這裏躲藏過兩、三天……」
吱嘎——
旅店大門被推開,梅花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向表露出驚訝的班尼特等人輕聲打了個招呼,然後轉頭看向櫃枱,「後院還有停車的位置嗎?我們這裏有兩輛馬車、四匹馬。」
旅店老闆用抹布擦過櫃枱,抬頭看了梅花一眼,輕輕吸了口氣,點頭道:「有,近兩個月生意不怎麼好,後院還有幾個位置。弗洛里,出來接待客人!」
那個身材瘦弱的旅店老闆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可嗓門依舊很大。
弗洛里,老闆的兒子,這個身體壯碩得像一頭熊的中年男人跟着梅花走出旅店,然後馬上就被那兩輛馬車驚呆了。
「戰神在上……」弗洛里呻吟著,沒有被梅花相貌吸引住的視線卻被那兩輛馬車牢牢吸引住了。
梅花和他稍微解釋了一下馬車的防盜機制,弗洛里隨即面露憐憫,在他看來,馬車被人盯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現在他只能為那些盜賊祈願,希望他們必要被折騰死——就算一個兩個不怎麼值錢,所有盜賊加起來的話,應該能讓他們家過上一段好日子,而死掉的盜賊,就不值多少錢了。
迪普利和阿芙拉的亮相又讓弗洛里緊張不已,只是梅花願意多付錢,才勉強讓弗洛里接受了他們。
不過他事先也聲明了,讓迪普利和阿芙拉不要隨便出來走動,他們可能會嚇到旅店的其他客人。
「……之前都是這樣嗎?」阿芙拉低聲向迪普利問道。
迪普利沉默片晌,點了點頭,「總是如此。」
在面對與人類在外形上有着極大差別的異族時,人類總是表現得很排外。
像梅花那樣,能夠平等對待所有生命,只看善惡,不看出身的人,才是『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