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蛇人（下）
微風吹皺了蔚藍平靜的湖泊，令人感到舒適的暖風輕輕拂過阿芙拉濕漉漉的黑色捲髮，讓她情不自禁擺動了一下尾尖。
柔若無骨的身軀靠在一條巨蟒冰涼涼的鱗片上，這隻成年女性蛇人緩緩舒了一口氣。
忽然間，巨蟒與阿芙拉都抬起了頭，看向山谷入口的方向。
不只是她們，整個蛇人部落只要還醒著的，都看向了那個方向，部落守衛更是拿起了武器，向谷口游去。
「四匹馬，還有……」話剛說完，阿芙拉自己也震驚了，「還有兩輛車？那些人類是發了什麼瘋，在樹林里飆車？就不怕車毀人亡嗎？」
通過地面的震動，他們能夠得知山谷外正有兩輛馬車平治在樹林中，但他們又沒有聽到別的動靜，不由覺得奇怪。
這兩輛馬車就算不大，可樹林繁茂，土地又凹凸不平，一路駛來，兩輛馬車肯定得散架。
麥爾祖格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睛去看周圍，目不斜視地盯着手上的這本書，可先前那匆匆一瞥，卻成了他心中徘徊不去的陰影。
這下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有消息傳出去，卻沒有被證實過了。
——這座山裏全是蛇！
身為一個男人，麥爾祖格覺得自己不應該怕蛇，但事實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他以為自己不怕，實際上卻是怕的。
更何況，就算他真的不怕，見到了滿山滿林的蛇蟒，膽子再大也會感覺心驚膽顫。
那密密麻麻，充斥着山林每個角落的蛇蟒，若非梅花特別注意，他們一路駛來，便是殺生千萬。
只見馬車前方不斷有蛇蟒憑空向兩邊飛開，就連它們自己都無比迷茫，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自個兒怎麼就飛起來了。
馬車在山谷入口停下，後邊兒就是人家的地界了，不打聲招呼就進去的話，那就是沒禮數，飽讀詩書，受過教育的梅花可不會做出這般無禮之事。
迪普利蹲在車頂上，望着盤在枝葉陰影之下的蛇蟒，心裏也禁不住犯怵。
食屍鬼毒抗強，可並不意味着能夠免疫所有毒素，更何況毒素這種東西，只講毒性不講份量就是耍流氓，身上被注入的毒素多了，堆都能堆死它。
「小道梅花，前來拜見。」梅花走下馬車，拱手施禮，一聲輕喝，響徹雲霄。
聲波在山谷內回蕩，把整個蛇人部落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完全沒有想到，來者路子竟然這麼野，見面竟然先打了聲招呼……不過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可這理所當然的事情，到了他們這裏，他們怎麼就覺得那麼古怪呢？
話音落下沒多久，便有幾個蛇人臉色複雜地從樹木后游出，他們前路上的蛇蟒盡數退避。
那些蛇人手握弓箭和刀劍，在面對梅花他們的時候，表示出了相當的警惕。
「這裏不歡迎人類。」為首的蛇人女性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中刀刃指向梅花，「請你們離開！」
或許是受到了梅花的影響，蛇人的語氣也相當客氣。
「小道是為東邊小鎮里的那座鬼屋之事而來。」梅花放下手，抬頭看向那些臉色驟變的蛇人，「小道在那座屋子的地下發現了一個密室，據說是用來血祭的，不知各位，可有什麼線索？能否說與小道聽聽？」
梅花的語氣如以往一般平淡，可麥爾祖格卻從中聽出了些什麼，默默拿起魔杖，走下了馬車。
可誰知，那些蛇人臉色驟變之後，便有人驚怒大叫：「那些該死的邪教徒還沒有死絕嗎？！」
這反應可把已經蓄勢待發的麥爾祖格和迪普利嚇得一愣，也就只有梅花不為所動，只因他並未從那些蛇人被怨氣纏身。
不過讓他有些驚奇的是，這些蛇人的氣息出人意料的純凈，別說是怨氣纏身了，恐怕連殺生都很少。
念此，梅花搖了搖頭，「那間密室已經空了，只余有血祭的痕迹，原本應有一個雕塑擺在祭台上，可那個雕塑卻消失了，小道想問，諸位可有什麼線索？」
他之前的目的可不是這個，但在見到這些蛇人之後，他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只是想要看一看歐羅巴的蛇人和大曦的蛇人有什麼不同，可是現在，他突然發現了與那伙邪教徒相關的線索，一想到在那處密室里見到的那些刑具，梅花的內心就禁不住泛起波瀾。
這些邪教徒所行之事無異邪魔，有句俗話說，好人都是一個樣的好，而壞人，卻有各自的壞。
在梅花心中，『邪教徒』和『邪魔』已經可以劃上了對等號，他在歐羅巴旅行的這段時日裏，估計還會遇到更多的邪教徒和邪魔，到時，毋須多言，定斬無誤！
「這……」
蛇人們面面相覷，臉上又泛起了複雜神色。
這本該是他們的事情，可是看現在的情況，眼前這個衣裝古怪的年輕人似乎也想參與其中。
不過這個年輕人顯然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想和他們一起對付那群該死的邪教徒。
蛇人們看了看梅花他們，儘管這個隊伍的成分很奇怪，但從那個年輕人的表現來看……
簡單的交換了一下意見，為首的蛇人女性便率先收起刀刃，向梅花點了點頭，「這些事情短時間說不完，請跟我們進來吧。」
梅花沒有絲毫遲疑，在得到答覆之後便轉身走上馬車，駕駛馬車跟上了他們，表現出了對他們的信任，這也讓蛇人們心中對他的好感略有提升，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為梅花的做法，他們接下來將會和梅花說起他們與邪教徒戰鬥的故事，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
「冒險者？」阿德里安皺了皺眉頭，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五個男女。
這些冒險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他們的裝束確實很像是冒險者，說話的語氣也差不多，可邪教徒最擅長的不就是『偽裝』嗎？
「你們是怎麼發現這條密道的？」帶着質疑的心理，阿德里安司鐸沉聲問道。
作為隊長，通常情況下，發言人都是莫里，其他人此時都很默契的沒有說話。
殊不知，他們這整齊伐一的默契舉動加劇了阿德里安的猜疑心理，他又不是沒見過冒險者，無論是傭兵那群戰場禿鷲，還是冒險者這些掘墓者，都不可能擁有如此紀律。
「我們遇到了一群邪教徒，他們身上攜帶着這樣的一個雕像。」莫里把『蒙吉爾雕像』從背囊拿出，遞給了阿德里安。
在看到那個雕像的第一眼，阿德里安眼中就出現了一個新月的倒影，身上湧現出皎潔月光，隨後臉色才出現變化。
『蒙吉爾』是一個半神，祂具有某個深淵領主的血脈，所以祂生有三層可怕的黑色鱗片，這些鱗片相互壘疊，每一層鱗片之下都有一層血肉，祂的八隻觸手底部存在着的不是吸盤，而是一個又一個可怕的嘴巴，每個嘴巴當中都生長著無數圈尖牙，足以把任何吞入嘴巴里的東西嚼碎。
祂有着類似於章魚的外形，生活在深海之下，乃是輝月冕下的大敵——但這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三百多年前，輝月冕下將祂的這個大敵封印，而封印地點，就在這個小鎮地下。
這裏起初並沒有什麼小鎮，只有一個古羅馬時代的遺跡，位於鎮子中心的神廟其實也是後來修繕過的。
封印的看守者生活在這裏，慢慢的，這裏就形成了一個村莊、一個城鎮。
在看到這個雕像之後，阿德里安身上湧現出的這些神力反應意味着眼前這個雕像是具有真正效用的邪神祭祀用具。
三百年過去了，蒙吉爾的信徒竟然還存在於這世上，而且還打算破除蒙吉爾的封印！
果然，像是蒙吉爾那樣的半神，就算是封印也不保險，夢境中的囈語足以讓祂獲得信徒。
也不知道是當初的信徒餘黨，還是近些年才被蒙吉爾吸引到的信徒。
「擁有空間道具的冒險者？」阿德里安頗為戲謔地打量了莫里五人幾眼，空間道具可是一種相當罕見的東西。
在他們拿出那個雕像之後，阿德里安就基本確認他們不是邪教徒，如果他們是邪教徒的話，他們身上的氣息應該會與蒙吉爾的雕像產生反應。
輪迴者們閉口不言，他們知道，在這種時候保持沉默才是最佳選擇。
那個雕像體積不小，單是底座就有一個成年男性的胸膛大小，主體是一個外形猙獰的黑色章魚，上面還殘留着一些血污。
章魚向外舒展的觸手是使得這個雕像佔地空間巨大的主要原因，正因如此，如果沒有空間道具，根本不可能把這個雕像從這條狹窄的密道中帶出來。
這個雕像是他們進入這個世界的憑證，但在他們進入這個世界之後，就得到了世界坐標，不再需要這東西，所以把雕像交出去對他們來說不會造成任何損失。
因為密道狹窄，而且很陡峭，阿德里安讓大多數人都留在了外面，親自帶隊進入其中探索。
他沒有時間去聽那些冒險者的故事，他要下到那下面去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因為封印破損的問題。
如果是的話，他就需要稟報輝月冕下。
而莫里五人，則被留在了外面，被月神教會和領主的人嚴加看守着。
他們暫時洗清了嫌疑，但身上的可疑之處還是有很多。
輪迴者們對此無所謂，只要能夠完成任務，拿到獎勵的話，只要沒觸及到底線，無論做什麼他們都願意。
…………
「……就這樣，輝月冕下擊敗了蒙吉爾，將祂封印到了一個古羅馬時代的遺跡下方，意圖把封印隱藏起來，我們與一些隱修士組成了一明一暗的看守力量。」生有四臂，面容蒼老的女性蛇人閉起了雙眼，回憶過去，「後來，隱修士們當中，有一個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們開始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培養成一個新的守護力量。
「那些孤兒當中有許多人都不知道他們的養父養母為什麼要生活在這個地方，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這裏成家立業，繁衍生息。
「三百多年過去了，那裏已經變成了一個鎮子，而知道這個秘密的，只剩下了領主和祭司，他們仍舊保持着傳承，作為看守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這位年老的女性蛇人睜開眼睛，眼底閃過一抹回憶之色，然後就嘆了口氣：「平靜了三百多年，我本以為直到我死去之時，封印都不會有問題，可哪想到……唉，這一切都源於十二年前那場礦難。」
洞窟中沒有椅子，蛇人也不需要椅子，所以梅花他們也如同蛇人一樣，席地而坐。
想要保守一個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可蒙吉爾是一個半神，具有神性，僅是夢境中泄露出來的囈語就可以蠱惑他人，若是無人看守的話，用不了多久就能脫困。
梅花拿起放在身前的被子，喝了一口清水，眉頭皺着。
現在梅花終於想明白為什麼那個屋子沒被賣掉了，屋子的主人大概也是一個邪教徒，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財富，可是在沒錢之後，他也就沒用了。
「十二年前的礦難？」麥爾祖格意識到了這件事與他們正在追蹤的事件存在着相當密切的關聯。
「不知你們是否有聽說過，在十二年前，鎮子的礦山發生過一場礦難——這不僅僅只是對外的說法，事實也確實如此。」老蛇人語氣沉重地說，「那場礦難導致三人死亡，十一人受傷，最終他們都瘋了，原因是他們挖到了蒙吉爾的一部分軀體，承受了外泄的囈語，半神的囈語可不是凡人能夠承受的。
「後來，當時還是領主的老約翰讓人把那條礦道封鎖，並且禁止礦工們向鎮子的方向挖掘，禁止有人談論起這件事，因為恐懼會給予蒙吉爾力量，會讓祂蘇醒過來——相比較讓事情肆意傳播，倒不如先把消息封鎖，再利用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引導人們討論的方向，不得不說，老約翰確實有一套。」
沉默許久之後，梅花又一次開口：「那麼，現在呢？」
他與那雙渾濁的眼珠子對視，平淡問道：「當年瘋掉的那些礦工成為了蒙吉爾的信徒，並在幫助那個半神破除封印，是這麼一回事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您為什麼不直接出手呢？讓那些邪教徒悄無聲息的消失，您應該做得到吧？」
老蛇人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是的，我做得到，事實上，之前我們就一直在這麼做……知道為什麼近段時間鎮子裏會出現『西山有蛇人』這樣的傳聞嗎？因為我們在尋找那個丟失的雕像。
「在您找上門來之前，我們就與那些邪教徒戰鬥過，並將他們擊敗，事實上，在那些瘋掉的人失蹤之後，我們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件事情。
「我們找到了他們，並與他們發生戰鬥，可是，在擊敗他們之後，我們並沒有發現祭祀用具。身為邪教徒，他們應該攜帶着祭祀用具，或許是雕像，或許是神器的一部分，也只有這樣，才能與被封印的邪神產生聯繫，幫助祂破除封印。
「可是蒙吉爾沒有神器，那麼他們應該持有一個雕像，然而，在擊敗他們之後，我們並沒有找到那個應該尋找的雕像——哪怕漫山遍野地去尋找，也都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