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努哈（上）

潛入一個『毫無防備』的寺廟，對於梅花來說不是問題。

努哈讓法哈德把梅花帶到了寺廟附近，在寺廟外，法哈德又把寺廟的結構給梅花講解了一番，然後先行進入了寺廟之中。

他出去的理由是『尋歡作樂』，這對他的信仰而言乃是大不敬，但教會裏許多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大小毛病，只要不被點破，就沒有任何問題。

更何況，法哈德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性格較為單純，這只是他出去的一個理由，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做。

梅花在寺廟外等待了片刻，隨後才翻過圍牆，走入了這座天方寺當中。

圍牆之後是一個花園，其中綠意盎然，百花爭妍，穿過這個花園，就能看到一條長廊。

長廊緊貼著天方寺的主體部分，只是在設計的時候給邊上開了幾個拱洞，便讓這條長廊從『室內』變成了『室外』。

梅花閑庭信步般走在天方寺內，夜已經深了，人們也都進入了夢鄉，這天方寺里沒有多少人在這時候還醒著。

法哈德之前告知了他，哲耳法爾如今就住在努哈的房間里，憑着這一信息，梅花很輕鬆地就把那些『監視者』給找了出來。

那些監視實在是稀疏平常，根本不像是在監視，更像是『保護』。

為了保證與『努哈大祭司』有足夠的對話時間，梅花用了一些時間，把那些『監視者』一一敲暈，反正他們身處天方寺中，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梅花慢悠悠地來到了那個房間門前，抬手敲響房門。

等待片刻，門後傳出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請進。」

梅花不像是一個入侵者，就像是被門后那人請來的客人一樣，旁若無人地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走進房間，梅花就看到有一個人影坐在書桌旁，背對着他，藉著桌上火燭的光亮認真研讀手上那本書。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書桌旁的那個人影將標籤放入書頁，然後放下書籍，轉身看向房門處，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問道：「請問，這位『道長』，你是誰？」

他用一口流利的漢語問出了這個問題，而且還用『道長』來稱呼梅花，一聽便知是一個『大曦通』。

梅花面色不動，抬手作揖，「小道，扶搖觀梅花。」

「原來是梅道長。」那人也起身作揖，姿態相當到位，輕笑了一聲，又問，「不知梅道長所來何事？」

梅花平靜地看着他，「小道受人所託來『奪回身份』，小道向來不喜歡繞彎子，也就有話直說了——你就是努哈吧。」

「我當然是努哈。」努哈臉上笑容依舊。

梅花歪了下腦袋，「小道的意思是，你才是真正的『努哈』，而代替你偽裝出行的那個人，真實身份是『哲耳法爾』，從一開始，你就沒有離開綠葉城。」

努哈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一聲嘆息：「不知道長是怎麼猜到的？」

「在來到綠葉城之前，小道對此事一無所知，畢竟小道並不了解這個名為『努哈大祭司』的人。」梅花淡淡說道，「可是，在來到綠葉城之後，他身上的疑點就慢慢變多了起來。

「首先，在到達『杜松子』旅店的時候，他開口向小道說明此事，讓小道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旅店處，可能是意圖震懾監視者，可是，以小道的實力都沒有察覺到有人在監視，他又如何能有所察覺？這表現出了他對『強者』其實不夠了解，身為天方教大祭司，未免有些不合格。

「其次，在小道遇到他的時候，他的隊伍正遭遇一群匪徒的襲擊，手下不過是些練過幾手功夫的普通人，可首領卻修鍊過魔道功法，實力強勁，保護他的那些護衛在那個首領面前不堪一擊，然而，那個首領並沒有直接動手，顯然是對坐在馬車裏的那個人充滿忌憚。

「再次，你的演技和計謀都很不錯，就是執行者選錯了人，法哈德心思單純，可心思單純的人往往直覺不錯，更何況他也並非弱者。他是你的心腹，對你定然是了解的，如果你已經和哲耳法爾互換了身份，那麼他一定會有所察覺，而事實卻是直到兩天前，他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再加上你的那些保護者，他們演技太拙劣，沒有表現出一個監視者應有的態度。以上幾點，足以讓小道發覺你的真實身份。」

「……精彩。」努哈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了掌。

在他看來，他的計劃已經足夠完美，卻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的破綻。

可話又說回來，這些破綻也不是尋常人能看出來的，若是觀察得不夠細緻，就算是和他一樣的聰明人也會被騙過去。

「然後呢？」

等到鼓完掌以後，努哈又露出微笑，問道：「梅道長已經知道了我和哲耳法爾並沒有互換身份，那麼您應該不會再幫他了吧？」

梅花微微搖頭，「小道乃是他請來的幫手，在意的不是『努哈大祭司』這個身份，而是他這個人——既然你對大曦很熟悉，那麼你也應該清楚，我們大曦人最重承諾。」

聞言，努哈抿了抿嘴唇，很顯然，他也明白這件事，知道這件事沒法就這樣揭過。

食指不安地在大腿外側彈動，努哈臉色陰晴不定，如果他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那麼梅花也不會就此離去。

梅花的存在超出了他的計劃範圍，他不可能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個強者牽扯到他的計劃之中。

不過，梅花是『局外人』，而且計劃趕不上變化的話，最好的選擇就是把原本的計劃拋棄，重新做一個新的計劃。

沉吟片晌，努哈又深吸了一口氣，「我希望道長您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第三個人！」

「可以。」梅花點頭。

儘管這隻不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相互之間也沒有說過幾句話，但努哈知道，眼前這個道士是一諾千金的那種人。

「該怎麼說呢……」得到回答后，努哈就閉起了眼睛，開始回想自己制定的那個計劃，「起初，在制定這個計劃的時候，哲耳法爾是知道這個計劃的……」

也就是說，後來哲耳法爾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這個計劃代表着什麼，也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可還是願意和我一起將這個計劃執行到底……計劃是什麼樣，道長你應該也清楚了，最終就是成功讓哲耳法爾與我替換身份，只是在那之前，我們要把暗地裏想要對付我的敵人全都揪出來，包括『內奸』。」

努哈或許是真的很需要一個傾聽他訴說的人，只是稍作停頓，喘了幾口氣，便又繼續說道：「哲耳法爾偽裝成我的模樣，前去會見一個保守派的大祭司，即便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認為這次秘密出行會有多麼隱蔽，但也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哲耳法爾出發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哲耳法爾就變成了『我』。

「我使用法術，讓哲耳法爾變成了我的樣子，也讓他失去了記憶，讓他認為自己就是真正的努哈，而我則是哲耳法爾，這是整個計劃的前提——哲耳法爾很清楚這會造成什麼後果，但他還是願意這麼做。」

說到這裏，努哈睜開了眼睛，眼底展露出複雜神色。

他對做出了犧牲的哲耳法爾充滿愧疚，這只是他的一意孤行，而哲耳法爾卻願意陪他一起『胡鬧』。

「最終目的是什麼？」梅花眉頭微皺，「為了讓哲耳法爾和你互換身份？你們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和他互換身份？」

「因為我要死了……」努哈苦笑道，「我受到了惡魔的詛咒，就算是神靈也無法輕輕鬆鬆就將這詛咒除掉，所以在死之前，我要讓哲耳法爾繼承我的身份，那件事，只有『大祭司』及其以上的祭司才能做到，大祭司不過是最基礎的一個要求。」

梅花一挑眉毛，總感覺努哈之後的話會讓他大感震驚。

「梅道長，你知道嗎？」努哈勾起嘴角，「神靈，其實是依託『信仰』而存在的，沒有了信仰，絕大多數神靈就什麼也不是……甚至，包括神主在內，都是如此。」

梅花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因為努哈的這句話終於出現了些許的情緒波動，儘管他也知道，以天方教的情況，可能有相當一部分的祭司都不是神主的信徒，畢竟大祭司的考核方式對於暗箱操作而言十分便利。

可是，在祭拜神主的寺廟裏，努哈還是大祭司，很容易受到關注，說出這種話真的好嗎？

努哈嘴角掛着微笑，搖頭道：「梅道長，我知道你在關心什麼，沒必要擔心這種事情，因為神主並不是一個擁有確切形體的神靈，祂依託著所有信徒的信仰，所以教會才會如此腐敗而骯髒——不是神靈管轄凡人，而是祭司團在管理凡人，因為神主沒有自主意識，所以他們可以肆意頒佈神意，只要能夠滿足自己的慾望！」

梅花發現自己想錯了，努哈並非不虔誠，其實他十分虔誠，只是對於如今被祭司團控制的『神主』感到不滿。

「梅道長，你知道我除了本質工作以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嗎？」努哈也發現了梅花是以後很好的聽眾，故而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很喜歡大曦，但並不嚮往大曦，我喜歡大曦的文化，更喜歡你們的科舉制度，這個制度的聖明到了讓我想要完完全全照搬過來，而且還是無時無刻都在想！

「看啊，這個國家有什麼？令人作嘔的腐朽——那股氣味僅僅只是聞到就能讓我嘔吐！貴族就好像高居天上，居住在金宮仙庭，永遠也不會墜落下來！

「他們與祭司聯合，用信仰去麻痹平民，悄無聲息地封鎖了上升道路，曾經弱於我們的拜占庭都開始大機器生產，而我們最先進的武器卻還是從歐羅巴和大曦走私過來的！

「信仰本該是引人走向文明的，讓人勤奮上進的，在他們手裏卻成了用來鞏固統治的工具！」

努哈不僅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更是一個愛國者，貴族和祭司團的所作所為讓他感到絕望，對於喜好大曦文化的他而言，奧斯曼帝國各個角落都散發出了腐朽的惡臭，可他又對現狀無能為力，這種憤怒在他發現曾經比他們弱小許多的拜占庭帝國正在崛起之後到達了頂點，然後逐漸轉變成了……瘋狂。

在努哈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梅花就給這個房間設下了一個隔絕聲音的結界。

說了這麼一大段話，努哈不得不停下了深呼吸，「……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神主其實是信仰的集合體，而不具備自主意識的事實——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計劃這一切。」

拜占庭正在逐漸走向強大的事實讓他醒悟了過來，可隨即茫然望去，卻發現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還沉浸在舊日的強盛當中，把自己的思維囚禁在了這片土地上。

聽到這裏，梅花內心有所觸動，「你的意思是，你想控制住『神主』，通過信仰的方式，讓奧斯曼帝國重新變得強大？」

「不，我是一個疑心病很重的人，我不能確保在我死後，哲耳法爾不會與那些人同流合污。」努哈又吸了口氣，笑了起來，「我打算把神靈的權柄贈送給所有人——我要在奧斯曼帝國各地組建大大小小各種議會，就像你們大曦一樣，規定擔任議員的人到了一定年限就必須退位，到了那時候，他們無法再通過『神主旨意』的方式去哄騙民眾，因為神主將與所有人同在！」

距離梅花離開大曦已有數月，努哈顯然有快速接收到大曦那邊消息的手段，不然大曦那邊的消息想要傳過來至少也需要一個多月，他不可能那麼快就知道這個消息。

先不提這個瘋狂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梅花嘆了口氣，問道：「可你不是快要死了嗎？你怎麼能夠確定這個計劃能夠執行下去？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算到幾年之後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