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夜晚

「……教會主要分為『保守派』和『激進派』——其實說成『進步派』也沒什麼問題，但我之前一直在保守派的地盤待着，已經習慣稱呼他們為『激進派』。」

營地中央的火坑裏堆滿了木炭，其他帳篷與梅花他們相隔甚遠，就像是毫無關係的兩撥人，只是碰巧相遇一樣。

在那些人眼中，梅花他們都是『異端』，特別是在梅花表明自己並不信仰神主之後，他們的態度就更加明顯。

因為距離較遠，麥爾祖格才不用特意壓低聲音去與梅花介紹奧斯曼帝國內部的局勢。

「激進派和保守派是教會最主要的兩個派別，但無論是激進派還是保守派都一樣排外，只不過是在經典解讀上有所差別。」麥爾祖格嘴裏咀嚼著茶葉，眼底映照出火坑裏躍動的火焰，「歐羅巴的商人大多都比較喜歡去激進派的地盤做生意，至少在那裏，他們不會受到明目張膽的歧視，但保守派是自古傳承下來的，持有的財富和勢力遠不是激進派可比。

「而像是我這種『異端』，無論在哪個派別的地盤都會受到歧視，甚至通緝。」

作為一個巫師，麥爾祖格在奧斯曼帝國不受任何人歡迎，宗教徒認為巫師對萬事萬物的研究侵犯了神的領域，是褻瀆，是不潔的行為。

正因如此，在他向教會討要那些受瘟疫感染死亡的屍體時，教會拒絕了他，並試圖抓捕他，後來他逃掉了，但也遭到了通緝。

這些事情梅花已經和努哈大祭司坦明，畢竟人家要幫他們解決麥爾祖格的通緝問題，不把事情說清楚的話，可能會很麻煩。

也是在那之後，他們兩撥人就變得涇渭分明起來，甚至還有人明著表示出了厭惡。

不過這也很正常，即便是在如今風氣已經相當開放的大曦，還是有人無法接受『屍體解剖』這種事情——縱使他們也知道這是一種讓醫學快速進步的手段。

這種事情無法簡單談論對錯，個人有個人的觀點和喜惡，但他們反對的話，受害者就有可能會是他們自己。

以奧斯曼帝國的情況，神術掌握在教會手裏，享用這一份資源的大多都是商賈、貴族，普通民眾只有在教會『展現神跡』的時候才能享用到這一份資源。

「奧斯曼是一個****的國家，祭司手裏也掌握著權力，一般而言，大祭司的權力與當地領主相當，儘管如此，大多時候，他們之間都不會出現太大的衝突。」

大祭司掌握著和領主相當的權力，但他們之前的權力區間並無太大的重合，所以極少會出現衝突。

而有些時候，大祭司和領主本身就是親戚甚至父子，更是不大可能出現衝突。

宗教和貴族一起壟斷了上升通道，讓這個國家幾近凝固。

聽了麥爾祖格的講述，梅花才慢慢了解到奧斯曼帝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國家。

若是國師沒有出現，武宗就算能夠拯救大曦，大曦也極有可能會照着原有的道路走下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成為了貨真價實的『世界中心』。

大曦以外的世界幾乎都如同奧斯曼帝國一般，就算大曦真的依照原有軌跡前行，也依舊是『世界之光』。

不過就算梅花知道了這種事情，他也無能為力。

這裏終究不是他的國家，他只是這裏的一個過客，沒有理由讓這個國家做出一些改變。

而且也不只有大曦才存在『大神通者』，奧斯曼帝國肯定也有類似大神通者的存在，就算他想要改變這個國家，那些存在也會來阻止他。

儘管『神通者』和『大神通者』基本上已經超然物外，可他們仍會被情感所羈絆。

就算是梅花這種孑然一身的人，也不免會受到國師、玉憐、張瑾這些人的影響，不得不出手相助。

「……再說說保守派和激進派吧。」梅花輕撫躺在他懷裏熟睡的小狐狸，輕聲說道，「這裏是奧斯曼帝國的繁華地帶，激進派和保守派的鬥爭應該相當激烈。」

麥爾祖格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對於這些地方的了解不多，只是知道有『激進派』和『保守派』這麼一回事罷了……不過確實，近些年來兩個派系之間的鬥爭越來越激烈，甚至已經快到了要將對方視作仇敵的程度。」

頓了頓，麥爾祖格指向營地另一邊，「道長，你認為努哈大祭司為什麼要偽裝出行？」

既然是『偽裝』，那麼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麥爾祖格剛才又說激進派和保守派之間的關係近乎難以調和……

「他是去見保守派的人？」雖是疑問語氣，但梅花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是這麼一回事。

聞言，麥爾祖格笑了，「我也不知道，但應該就是如此，不然的話，努哈大祭司也沒有必要偽裝。先前他們遭受匪徒圍攻的時候，他不也是沒有站出來嗎？而且以那個頭領和其他匪徒的差距，以及對他們的態度就能看出，那些匪徒可能並不是那個頭領的部屬，所以他才會不顧手下的傷亡。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那個匪徒頭領其實被人請來暗殺努哈大祭司的，幕後主使是誰暫且不用理會，只需要知道，哪怕是在這種時候，努哈大祭司也依舊沒有下定決心暴露自己的身份，眼看着護衛們就要被那個頭領殺死，他也依舊沒有走出馬車。」

梅花臉色未變，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看出了這一點，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對努哈還抱有一點希望，又想要幫麥爾祖格撤銷通緝，這才與努哈合作。

——可能努哈那時候已經想要出手，只是他恰好出手擊斃了賊匪首領，努哈就不需要出手了。

「為了和激進派區分開來，保守派用了『激進』這個詞來稱呼他們，而且根據經典中的規範來約束當地的信徒，以至於變成了您之前看到的那種模樣。」麥爾祖格搖頭笑着，「您可能不清楚，我今年二十八歲，在我小的時候，我的母親還能出門販賣自己編織的衣服，在我的父母受到魔物襲擊死亡之後沒兩年，大祭司就宣佈女性不得拋頭露面，只有必要的時候才能出門，但必須披上頭巾，戴上面罩。」

梅花嘆息一聲：「節哀。」

麥爾祖格又搖頭，「我已經不在意了……再說回那兩個派系，現在兩個派系之間的鬥爭愈演愈烈，如果努哈大祭司是為了去見保守派的人，那麼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他要偽裝出行，而且到了那種時候，也沒有放棄偽裝——哪怕只是在裝傻。

「保守派和激進派之前其實是存在合作可能性的，他們之間的鬥爭其實就是為了爭奪經典解釋權，說到底還是為了利益，只要利益足夠，他們就能背叛自己的陣營……不過兩邊其實都有狂熱分子，但努哈大祭司會去會見的人，肯定不會是那種狂熱分子。」

宗教內部也有『政治』，只是尋常人根本不了解，梅花也不了解，他雖然是道士，卻非道教之人，不懂這些彎彎道道。

若非麥爾祖格，他還真不知道這些事情。

梅花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在訴說者沒把話說完之前，他不會輕易開口打斷訴說者的思路。

而在沉吟片刻之後，麥爾祖格又道：「其實努哈大祭司為什麼要去見一個保守派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原因——近些年來，拜占庭與我們奧斯曼多有摩擦，他們與法蘭西似乎談攏了一些事情，以至於來自法蘭西王國雇傭軍團出現在了戰場上，還有在更東邊，大曦國土往西的那些領主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竟然敢和大曦開戰，不出意外的話，大曦很快就要和我們接壤了。

「這時候，我們兩邊都有敵人，雖然我們不會因此遭到太大打擊，但大曦和我們之間存在着一片寬闊的沙漠地帶，就算歐羅巴大陸與大曦聯合起來，也不可能威脅到我們。

「可是，一旦進入戰爭狀態，轉變的機會也就出現了！」

梅花並不了解奧斯曼帝國，所以不知道這些事情，當麥爾祖格說明之後，他才恍然大悟。

在戰爭當中，他們更容易攫取到利益，但是保守派顯然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對手變得更加強大。

戰爭能夠打碎許多東西，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只要被戰爭牽連其中，就有可能出現巨大轉變。

如今奧斯曼帝國內保守派和激進派勢均力敵，儘管在繁華地區，激進派佔據上風，可保守派傳承已久，不可能這麼快就倒下，他們與許多貴族都有所關聯。

然而，激進派的理念更加吸引貴族乃至皇帝，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喜歡被保守派的觀念約束，這就使得貴族勢力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清。

如果沒有一個『機會』，這種局勢可能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是現在機會來了，兩個派系之間的鬥爭瞬間進入了一個新的高峰。

就在這時候，趴在馬車頂上的迪普利睜開了眼睛，「道長，有人靠近。」

原本還想繼續介紹的麥爾祖格當即噤聲，轉頭看向了坐在身邊的梅花，發現他面色沒有任何變化。

梅花早就發現有人正在靠近營地，他正想着要給那些人怎樣一個教訓，才能讓他們知難而退。

「道長，那些人就交給我去解決吧。」迪普利主動請纓，先前它跟在梅花身邊是有些不太情願，可它在感受到梅花對它確實是在關心之後，它就放下了戒備和反感。

這世上又有什麼人會真的關心一頭食屍鬼？

它們可是會讓最善良的天使都感到厭惡的種族，除了眼前這個男人以外，迪普利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還有多少人會關心它。

梅花沉默片刻，閉上了眼睛，「……不許隨便殺人。」

聞言，迪普利嘴角勾起，展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它這是在開心，可是在外人眼中，這個笑容無比邪惡。

食屍鬼爬下馬車，身影轉眼消失在了叢林中。

看着它離去，麥爾祖格輕輕吸了口氣，「道長，你應該知道，食屍鬼難以壓制自己的天性，迪普利也是食屍鬼，縱使它與眾不同，但那畢竟沒見血，如果見血之後……」

「那麼小道會親手殺了它。」梅花眼睛未睜，平靜說道。

麥爾祖格沉默了下去，這恐怕是梅花給迪普利的一個考驗，也可以說是一個測試。

——測試食屍鬼是否真的能夠憑藉自身意志壓制嗜殺的本性。

如果可以的話，這不僅是一個大發現，說不定還能順着這條思路找到影響食屍鬼天性的東西，到時候只要將那東西處理掉，說不定食屍鬼就能『不再邪惡』了。

當然，這只是麥爾祖格的一些猜測，他不能確定梅花就是這麼想的。

「敵襲……」努哈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

他喘著粗氣，呆愣看着眼前這已經熟悉了的環境。

他還在自己的馬車裏，車廂外也沒有喊殺聲傳來，那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夢境而已。

「不要再睡了，這是小道正在與你傳音。」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努哈又嚇了一跳，可在片刻之後，他認出了這是那個大曦人的聲音。

「有人正在靠近營地，迪普利已經出去解決了，不過小道不能確定迪普利是否能把那些人全部解決掉，所以要你提起警惕。」

那個大曦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坦誠，什麼話都敢說出口來。

努哈被梅花的口無遮攔弄得焦頭爛額，如果不是梅花非要解釋那麼多，現在營地的氣氛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在努哈眼中，梅花怪是怪了點，可實力有保障，能夠把他保護回綠葉城，比如現在，不就發現有人正在靠過來了嗎？

努哈努力想了想，『迪普利』好像是那頭食屍鬼……

想到這裏，努哈當即微微嘆了口氣，只希望那頭食屍鬼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不然等他的護衛收屍的時候，恐怕又會激起一波反對梅花幾個與他們同行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