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食屍鬼的疑惑
迪普利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按理來說，它這種怪物不允許被擁有自己的房間，它一直認為自己是那位『道長』的奴僕，但現在看來，情況似乎和它之前想像中的有些不大一樣。
那位『道長』不僅花費重金讓它進入了這家旅店，更讓它得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儘管只是暫時的——這一切都讓它無比費解。
從昨晚到現在，那位『道長』一直都在做着讓它無法理解的事情，既沒有使用法術來奴役它，又花費重金讓它得到了『人類的待遇』，它只是一個貧窮又醜陋的食屍鬼，那位『道長』究竟，或者說，能從它這裏得到什麼？
它想不明白，以食屍鬼那不算髮達的大腦想不通這種事情。
在它看來，那位『道長』無法從它這裏獲取到任何利益，迄今為止都是在付出，而且以它的身份，只要它還跟在他的身邊，那麼他就一定會繼續付出。
這很奇怪，它並非人類，那位『道長』也不是它的父母長輩，而且它是食屍鬼，就算有父母長輩，待它也不會如此之好。
因為這個問題，迪普利輾轉反側了一整晚，一整晚沒能睡着。
但它是食屍鬼，又是深淵生物，哪怕十天半個月不睡覺都沒問題，只是精神會稍微有些萎靡，在這期間，如果能得到一個良好的休息，一切負面狀態都會從它身上消失。
當天地仍一片昏暗，就有人敲響了迪普利的房門。
「迪普利，起來。」梅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迪普利不敢怠慢，急忙跑到門后拉開了房門。
由於食屍鬼的身體結構問題，它們只能一直佝僂著身軀，哪怕它們的身體結構從外表看上去和人類並無太大區別，實際上區別卻很大。
迪普利打開房門，抬頭仰望，發現梅花就站在門外，臂彎里坐着斗雪，不由感到疑惑，時間還這麼早，『道長』來找它有什麼事？
「隨小道下樓用膳，而後讀書。」
梅花對迪普利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向樓梯走去，迪普利帶着滿腦子的疑惑，也跟着走了下去。
梅花沒有打算這麼快就離開這座城鎮，他發現自己對於奧斯曼帝國不夠了解，想要在這裏弄清楚奧斯曼帝國的規矩之後再啟程出發。
客棧的廚師早早就已醒來，他們要準備食材，又要注意客人裏面有沒有早睡早起，或者是根本就不睡的那種類型，故而很多時候，客棧和酒樓的廚師通常都會很早就醒來。
不過由於時間太早，廚房裏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甚至沒有熟食，唯一能讓梅花感到食慾的就只有一些蔬果，無論烤肉還是烤饢他都覺得有些油膩。
考慮到他的情況，廚師給他做了幾份匹薩。
梅花把斗雪搖醒，可這隻小狐狸半睜著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像是還沒睡醒一樣，吃着烤肉倒是吃得無比歡快，哪怕半睡半醒，手上和嘴巴的動作都沒有停下。
而迪普利則像是之前一樣的小心翼翼，雖然已經會和梅花他們一同進食，但會相當小心和注意，不會去觸碰斗雪和梅花。
早餐在沉默之中度過了，梅花幫斗雪擦洗了嘴巴和手掌的油漬之後，就把她帶到了客棧門外。
之前他已經和掌柜商量過，在他住店的這段期間，他可以在門口讀書。
倒不是客棧沒有後院，只是後院被用於堆放貨物和收聚馬匹和駱駝，相當骯髒和擁擠，掌柜並不建議在那裏讀書。
梅花拿了張長椅擺在客棧門前，這裏有一張棚子從客棧二樓延伸出來，可以為往來的行人遮擋陽光，這也使得許多旅人有時候為了躲避陽光走到棚子下面，為客棧招來了相當多的生意。
不過現在天還沒亮，自然也談不上什麼陽光。
斗雪一臉迷茫地坐在梅花身邊，下意識想要往他身上靠，卻被梅花瞪了一眼，「坐好！」
聞言，小狐狸就忍不住噘嘴，但也還是乖巧坐好。
梅花看着她，「之前你還小，小道沒有苛求你，現在你長大了，就算已經識字，也會數數，但四書五經沒學過，三百千沒讀懂，以後怎麼與人相處？你可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聽到這番話，斗雪依然噘著嘴，不情不願地點頭道：「知道了……」
梅花也知道，想要讓斗雪這麼快就端正態度那是不可能的，之前他太放縱這隻小狐狸，能讓她一點點改正過來就很不錯了。
隨後，他轉頭看向蹲在一旁的迪普利，「你可以坐上來。」
迪普利看了梅花坐着的那張長椅一眼，搖搖頭，「不，道長，還是算了，這張椅子太短……」
「隨你喜歡。」說完，梅花就從袖子裏拿出一本《三字經》，因為迪普利在這裏，他要從頭教起。
太過深奧的書籍，就算他能一一解釋給斗雪和迪普利聽，他們也不一定能弄懂其中深意，倒不如循循漸進。
「小道念，你們跟着一起讀。」
梅花清了清嗓子，緩聲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的語速很慢，但聲音卻像是直接烙印進了斗雪和迪普利的腦子裏，哪怕是迪普利不懂得這是什麼語言，也能將其讀出來。
朗朗讀書聲在客棧門外響起，掌柜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椅的跑堂也禁不住探頭望去。
梅花的聲音帶着一股力量，一股能夠影響人心的力量，迪普利很快就沉浸於其中，即便它都不知道自己在讀什麼，那些語句的意思又是什麼，但它好似能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它的心間流淌。
聲音不大，沒有吵醒住宿客棧的客人，也沒有吵醒客棧周圍屋舍的主人，但在他們醒來之後，朗朗書聲直入耳中。
天邊太陽尚未升起，街上卻陸陸續續出現了行人，當他們途經棲雲客棧門前的時候，都有些忍不住想要駐足觀看。
一個大曦人，一個小女孩，還有一隻怪物，這樣的組合看起來無比古怪。
不過再怎麼古怪，也無法讓他們駐留太久，因為太陽即將升起，他們要在太陽升起之前趕到寺廟和教友一起進行禮拜。
梅花不厭其煩地將手中這本《三字經》讀了三遍，從天色昏暗讀到了天光大亮，太陽從東方升起。
當梅花收起那本書，不知為何，迪普利感覺到了幾分依依不捨，這很奇怪，它是一隻食屍鬼，又怎麼可能會對『讀書』這種活動感到依戀和欣喜？這可不是食屍鬼該做的事情。
就在此時，一道宛如火焰般燃燒的光芒從天而降，墜向迪普利的身上，梅花身體未動，抬手輕輕一點，便將其擊碎，化作無數光點飄散飛揚。
直到這個時候，迪普利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些飄散的光點有部分落在了它的身上，讓它忍不住慘叫出聲。
這聲嘶吼無比刺耳，讓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
它雙眼赤紅，已經被抑制下去的本性又冒了出來，眼珠四下打轉，在長街上尋索敵人所在。
很快，它就鎖定了長街盡頭那幾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傢伙，他們身上散發着令它無比厭惡的氣息，毫無疑問，他們是神主的祭祀！
迪普利五指扣地，沖着那幾個神官猙獰咆哮，正準備撲躍過去，耳邊就響起了一個清冷聲音：「安靜。」
這個聲音像是一盆冷水倒在了它的身上，讓它的怒火瞬間熄滅。
它不敢抬頭向梅花看去，梅花卻低着頭注視着它，「眼下這個情況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些人沒有對你產生實際傷害，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應當直接對他們出手，而是試着和他們解釋，如果他們不聽，再動手也不遲。」
解釋什麼？和神主的祭祀解釋？
哪裏會有人相信一頭食屍鬼不會傷害人類？這簡直就像『人與人之間能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一樣可笑。
在梅花輕而易舉地擊碎了那道神術之後，那些身披白色長袍的祭祀就放棄了攻擊的打算，正向著他們走過來。
祭祀們走到了距離梅花他們不遠處，停在了那裏，顯然，他們對於食屍鬼，還有這個庇護了食屍鬼的大曦人懷有忌憚。
「這位……先生，你為什麼要庇護一頭食屍鬼？」為首的祭祀在注視梅花片刻之後，才分辨出這是一個男性，旋即開口說道，「或許你並不知道，食屍鬼是一種邪惡的生物，它們擅長變化成動物和女性，它們會誘殺落單的旅人，通常的食物是腐屍和幼兒，它們來自深淵，是徹頭徹尾的惡魔！」
然而，在那一片希冀的目光注視下，出乎預料的是，梅花點了點頭，「小道知道這些。」
「那你為什麼還要庇護它？」祭祀之中有一個情緒激憤的年輕人出聲質問，梅花瞥了他一眼，剛才施放法術的人就是他，似乎對自己的法術被擊潰耿耿於懷。
「小道從不以出身判斷一個人的善惡好壞，迪普利身上並無怨氣，說明它從未殺過人。」梅花搖頭，輕聲說道，「而且小道正在教化它……」
「以前也有人這麼想過！」那個年輕人再次開口，他打斷了梅花的話，大聲叫嚷，「可他們都死了！」
梅花皺起眉頭，斗雪聽不懂那個年輕的祭祀在說什麼，但態度好像很囂張。
「人也有好有壞，血脈無法遺傳邪惡，唯有教育……」
這一次梅花的話還是沒能說完，那個年輕祭祀再次打斷：「可食屍鬼的天性註定了它們就是邪惡的！」
其他祭祀好像聾了啞了一樣，只有那個年輕祭祀一直在叫喚。
梅花眉毛一豎，「道歉！」
「我憑什——」
年輕祭祀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殺氣撲面而來，如海如潮，瞬間將整個祭祀團吞沒。
他們好像看到了屍山血海，好像看到了血肉磨盤般的戰場，又好像只看到了一柄貫通天地的巨劍，一柄隨時可以插入他們胸腔，將他們的心臟攪個稀巴爛的利器！
「道歉！」
聲音如夢似幻，又好像怒海生濤，在萬里陰雲之下，那一聲雷霆炸響。
祭祀團之首當機立斷，回頭怒喊了一聲：「巴塞爾，為你的無禮道歉！」
巴塞爾正滿腦子混亂，聽到了這個聲音，下意識做出了反應，「對，對不起，先生，我不該打斷您的話。」
——他的心臟好像被緊緊攥著，腦子被攪成了一灘漿糊。
梅花收回了殺氣，又搖了搖頭，「不是向小道，而是向迪普利——即便其他食屍鬼是邪惡的，至少現在，迪普利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你們無從判斷它是否邪惡。」
收回殺氣是為了讓他們獲得思考的能力，不然他們做什麼都是出於恐懼，而非自己真實的想法。
或許扭轉這些祭祀的想法很困難，但如果不去嘗試，問題就永遠無法解決。
聞言，巴塞爾勃然大怒，「我為什麼要向一頭食屍鬼道歉？」
他不敢去看梅花，便怒視着迪普利。
迪普利也憤怒地扣住地面，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發起攻擊。
其他祭祀則小心翼翼地觀察梅花，他們不像巴塞爾那般衝動莽撞，之所以沒有阻止巴塞爾，一是來不及，二是這位來自大曦的強者似乎性格很好……
「你否認了迪普利的努力。」梅花平靜地看着巴塞爾，「儘管現在是因為有小道在身邊，它才會抑制天性，但它也確實在努力，不然的話，你們根本見不到它，只會見到一具食屍鬼的屍體。」
為首的祭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又回頭對巴塞爾吼了一句：「難道你的信仰已經不純粹了嗎？做了錯事之後該怎麼做？」
巴塞爾身軀一震，有些不忿，有些掙扎，拳頭捏緊又鬆開，但最終，他還是向迪普利低下了頭，「對不起……」
聲如蚊吶，顯然不是真心實意的，並且說完之後，巴塞爾轉身就走，他已經羞恥得沒臉繼續站在這裏。
「諸位如若無事的話，就請回吧。」梅花站起來，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和祭祀們接觸。
祭祀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有人在禮拜之後把這裏有一頭食屍鬼的事情告訴了他們，他們是來消滅食屍鬼的。
現在食屍鬼無法消滅，那麼他們自然也就不必多做停留。
……而且如此強大的一個大曦人踏上了奧斯曼的土地，他們居然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恐怕不只是他們，其他領地的人也可能不知道。
他們必須要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但責任也就到此為止，接下來不管教會和帝國是想要戰鬥還是交流，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這時候，迪普利更加迷茫了。
這位『道長』究竟是為什麼，要為了它這一頭食屍鬼與神主的祭祀對抗？
——這不符合『利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