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沙海孤舟

第245章 沙海孤舟

漫步在黃沙山丘上,耳邊彷彿有駝鈴聲悠揚迴響,可這些大概是他的錯覺。

陳丘雙眼無神,腳步虛浮,舔了舔乾裂蒼白的嘴唇,舔了滿嘴沙塵也毫不在意,硬生生咽了下去。

陽光照在他那滿是傷痕的皮膚上,因為學過幾手功夫,能用內力加速傷勢恢復,身上的傷口基本都結痂,但失去的血液卻無法補回來。

死了,都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為什麼會遊盪在這個地方,為什麼還不去死。

也許是因為別人的囑託,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並不想死,但陳丘已經記不清了,乾渴和疲憊充盈整個身軀,腦袋昏昏沉沉,再加上酷烈的陽光正在灼燒他的身體,這一切都讓他失去了力氣。

噗!

他倒在了地上,揚起一圈沙塵,口鼻浸入了黃沙當中,可在他窒息之前,他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就在他倒下之後不久,一個人影突兀出現在了這片空寂無人的沙漠中。

人影出現,為陳丘投下了一片陰影,可烈日當空,僅僅是這點陰影根本無法讓他『乘涼』,更何況,現在正不斷摧殘他身軀,吞噬他性命的東西並不是炎熱,而是乾渴和身上的傷勢。

梅花蹲下去,把躺在黃沙當中的這個人翻了個面,這時,他身邊的沙塵飄起了縷縷蒸汽,斗雪抱着已經變成『龍珠』的碧湖寶珠飄在梅花身邊,跟着好奇打量。

此人衣不蔽體,身上還有許多刀劍砍出來的傷痕,只不過都已結痂。

之前梅花遠遠地就看到了他,只不過距離太遠,看得不夠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個人的狀態十分糟糕。

如果沒遇上他的話,必死無疑,可既然已經遇上了他,梅花也不會坐視不管。

梅花伸手把這個遍體鱗傷的年輕人扶起,碧湖寶珠雖然能夠保持周圍環境的水分,同時降低一些溫度,然而,這個年輕人是一個傷員,顯然不能如此簡單的處理。

在他來的路上有一片綠洲,正適合讓傷員休息養傷。

綠洲中,趴在湖邊飲水的沙狐突然聽到了什麼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快速跑開。

斗雪抱着寶珠在空中飄來飄去,梅花用微風將她托起,她只需要擺動尾巴就能在空中飛來飛去,尤其自在。

梅花架著那個傷員走了過來,在一棵樹底下清理出一片乾淨的地方,就把他放了下來。

用水囊在湖裏取了些凈水,喂傷員喝下,然後他也坐了下來,從旅行箱裏取出藥品和繃帶,為傷員上藥。

他不知道這個傷員身上發生過什麼,但應該不是什麼好事,不然也不會以這麼一種姿態,獨自一人行走在沙海當中。

梅花已經離開流亡貴族的統治範圍,踏上了奧斯曼帝國的土地,之前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能讓他停下來的事情,沒有人向他求助,不然的話,他可能又會拖延一段時間。

這個年輕人的傷勢很重,除了金瘡之外,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有曬傷。

不過可能修習過武功,體質相當不錯,只是有些傷口已經發膿,需要把膿液清理掉才能上藥。

梅花用了一刻鐘才把那些傷勢處理好,然後撐起一個棚頂,遮去了陽光。

哪怕是在這綠洲,也仍然炎熱無比,梅花盤坐在一旁,拿出矮桌和紙筆,書寫信箋。

在離開天都之前,玉憐他們一再提醒他如果遇上什麼有趣或者值得一提的事情,就寫信回來,如果能再加上一幅畫那就更好了,正好讓他們也欣賞一番『異域風景』。

旅行箱裏已經積攢了一疊信箋,只是梅花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寄出去,流亡貴族的領地當中不可能有能幫他把信箋帶回大曦的機構,一路上也沒能碰上商隊。

當梅花把這封信寫到一半的時候,陳丘醒了過來。

陳丘費力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白色布塊,熱烈的光芒從其中透過,將熱量投遞到他的身上。

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卻發現嘴唇是濕潤的,而且隨之還有一股藥味湧入鼻腔。

渾濁的眼睛逐漸綻放神采,到達了某個限度之後,陳丘腦海忽然翻湧起驚濤駭浪,讓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死了……都死了……」

陳丘喉嚨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滾滾熱淚從眼角滑落。

梅花和斗雪都看了過去,在他醒來的時候,梅花就已經察覺到,卻並未第一時間去關注這個傷號。

「什麼死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陳丘看了過去,看到了一個身着道袍的年輕道士和一隻抱着寶珠,飄浮在空中的紅狐。

因為內心的傷痛,他並沒有因為梅花的相貌產生太多雜念,只是聽到那個問題之後,哭得更加傷心。

看到他這副模樣,梅花就知道在短時間內,怕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了。

這般一想,梅花就又把注意力投入到信箋當中,同時把斗雪叫過來,幫她也寫一寫見聞。

哭了很久,陳丘才停下了哭泣,他啜泣著抬起頭,望向梅花的背影,嘴唇翕動,嚅囁道:「謝,謝謝……」

梅花停下筆,回頭看了陳丘一眼,把放在身邊的水囊丟過去,「喝吧。」

身體缺水的問題一時半會兒難以解決,哭了那麼久,也消耗了許多水分,急需補水。

匆忙接過水囊,陳丘目露哀傷之色,沉默了片刻,這才拔開塞子,將凈水猛灌入喉嚨。

毫不意外地被嗆到了,可在咳嗽一會兒之後,陳丘又喝了起來。

他不想死了!

猛然爆發的求生慾望讓陳丘把整個水囊的水都灌進了肚子裏,現在他不僅渴,還很餓,身上的傷需要能量才能恢復,可他餓著肚子,哪來的能量?

「道長,有吃的嗎?」陳丘把水囊塞子蓋上,抿著嘴唇,看向了梅花,「等我回到了大曦,必千百倍報答於您!」

身着道袍,黑髮黑瞳,而且還能說一口流順的大曦話,他肯定也是一個大曦人。

陳丘雖然不知道為何這個年輕俊美的道士會來到這裏,但自己好歹被他救了一命,救命之恩必須百倍相報。

梅花又看了他一眼,打開旅行箱,從中取出幾塊肉片,「你現在肚子很空,不宜吃太多。」

「謝謝!」陳丘接過,鄭重道謝。

道謝之後,他就開始用力撕咬肉片,他現在已經不想死了,他還要照顧商隊里叔伯兄弟的孩子家人。

雖說他們的貨物和錢財都被賊匪搶劫一空,但他們這一趟出來也不可能把所有財物都帶出來,家裏還存了些,做不了生意,至少也得把那些拼了命將他保護下來的叔伯的後輩送去讀書或者習武,讓他們衣食無憂。

這也許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期間他也要拚命修習武藝,尋購武器,準備人手,等到那些孩子都成長起來了,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就回來報仇。

在陳丘一邊進食一邊思考的時候,梅花和斗雪完成了那封信箋,隨後,梅花轉頭看向陳丘,又問:「發生了什麼?」

渾身都是傷勢,動一下都疼痛無比,但陳丘必須要吃,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才能報仇。

聽到了梅花的問詢,陳丘用力咀嚼著干硬的肉片,一雙眼睛頓時染上了厭惡和仇恨的色彩,「我是一個商人,從小跟着叔伯來往大曦和奧斯曼帝國之間,不久之前,商隊被截殺,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一個。」

故事很簡單,類似的事情在這片沙海當中發生過無數次,除了極少數幸運兒,大多時候,這種故事都是賊匪自己傳播出去的。

梅花沉默片刻,又說道:「需要幫忙嗎?小道可以幫你找到那些賊匪,然後殺了他們。」

陳丘愣住了,就連咀嚼的動作都停下。

「……不了,這種事情還是不勞煩道長了,賊匪人多勢眾,我不能把道長您拖進來。」幾經掙扎,陳丘還是放棄了那個打算。

如果眼前這個道士能幫他解決那些賊匪,他就能把貨物和財物搶回,這樣一來,就可以給逝去的叔伯們的後輩親屬更好的資源,讓他們得到更好的成長。

是否能『親手報仇』對他來說無所謂,人死不能復生,他現在需要把精力集中在叔伯兄弟們的後輩親屬身上。

「小道能一劍斬滅了這片綠洲。」梅花淡淡道。

聞言,陳丘猛然抬頭,他呆愣了片刻,遂慌忙爬起,忍着劇痛跪下,「還請道長幫我!」

在國境以外的地方,大曦人向來喜歡互相幫扶,只要能把那些貨物拿回,就算把一半交給其他大曦的商隊,讓他們幫他把剩下的一半帶回大曦,也值了。

更何況,還能為叔伯兄弟報仇雪恨,別說是跪地磕頭,就算是讓他這一生都成為這個年輕道士的奴僕,他都無所謂。

只要能讓叔伯兄弟的後輩親屬成長起來,其餘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

「還能走嗎?」梅花收拾起紙筆矮桌,向陳丘問道。

陳丘鼻子裏噴出兩股粗氣,面容猙獰地站起來,四肢百骸都在向他發出抗議,渾身上下都在呻吟,可他卻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能!」

看到梅花把所有東西都收入旅行箱,陳丘略感驚訝,但沒有表露出貪婪。

梅花帶着陳丘飛回發現他的地方,然後順着蹤跡找到了商隊被截殺的地方。

無情的黃沙將屍體掩埋,像是一個幫凶,將絕大多數痕迹都消除了,再過不久,除了當事人以外,再也不會有其他人能從這裏得知曾經發生過什麼。

陳丘面露哀傷,雙拳死死攥著。

在離開這裏之前,他昏迷了兩天兩夜,險些被沙塵埋葬,蘇醒之後腦子又因失血過多和饑渴而變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當時他也可能是帶着要將叔伯兄弟的親屬照顧好的念頭離開了這裏,才一直遊盪在沙海之中。

現在他能恢復神智,多半是因為那位道長給他用的葯。

陳丘能感覺到身體正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恢復過來,至少現在他已經感覺不到腿部肌肉的疼痛。

沙漠很難保留痕迹,即便使用法術,也很難追蹤。

梅花也是用了五分鐘的時間才讓【追蹤術】生效,發現了那些賊匪離去的方向。

不做他想,梅花直接帶着陳丘和斗雪沿着蹤跡追了過去,在離去之時,陳丘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個地方,看着仍舊暴露在風沙中的冰冷肢體,牙齒咬得嘎吱作響。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帶叔伯們的屍體回家,至少要讓他們落葉歸根,但他麻煩那位道長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等到返回大曦經過這裏的時候,他再停下來,把他們帶回去。

梅花他們一路飛馳,沒過多久,他們的視野當中就出現了一座沙堡。

看到那座沙堡,陳丘便目露厭惡憤怒之色,咬牙切齒問道:「那就是他們的大本營?」

梅花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些賊匪的大本營。

「他們來了這裏,然後再未離開。」

那些賊匪是貨真價實的匪徒,而不是披着一層賊匪皮的軍隊。

這種事情在大曦國內沒有,國外卻很是常見,在與天都的番邦商人聊天時,梅花就聽說過這些事情。

梅花他們降落在地,正前方就是那座沙堡。

梅花沒有說話,落地之後直接邁步前行,沒打算隱蔽身形,鏘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看到他的表現,陳丘愣了愣,然後一咬牙,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梅花身後,向著沙堡走去。

看起來,這位道長是打算正面突破,而不是直接毀掉這座沙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陳丘還是選擇相信梅花,相信這位道長能幫他報仇雪恨。

這時候,堡壘上的看守者終於發現了梅花他們,「喂!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梅花沒有回答,他不屑於與這種惡人說話。

他抬起了清影,長劍發出嗡鳴,輕輕在空中一劃,當他下一步落下,身前的城牆驟然崩塌。

高達五米的城牆崩塌下來,包圍着沙堡的圍牆出現了一個豁口,一個能讓梅花他們走進去的豁口。

原本還想張口謾罵的看守者頓時噤聲,聲音卡在喉嚨里,極為難受。

可再難受,他也不敢辱罵一位強者。

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到——他們完了!

城牆上那個看守者的身影忽然消失,一直在注意他的陳丘愣了一愣,緊跟着梅花走入城牆豁口,經過豁口之時,他轉頭急看到那被鮮血浸染的城牆缺口,還有隨着鮮血一同滾下來,滾到了他的腳邊,沾滿沙土成了土灰色的……肉塊。

陳丘登時毛骨悚然,急忙看向了梅花的背影。

一時間,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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擲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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