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機（四）
天色剛亮，梅花便提着木箱走到了之前那個小巷那裏。
這時，他看到了昨天遇見的那個如同農夫般的書生，那個黑面書生背着箱籠，看上去像是要離開明州。
黑臉書生穿着昨天那套秀才服，看到梅花之後面上一喜，「道長，真巧啊！您也要離開明州？」
畢竟梅花手上提着一個看上去像是旅行箱的木箱，黑臉書生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並沒有尋一個客棧住下。
「對。」梅花面無表情地回答。
而黑臉書生似乎習慣了梅花這副表情，就像昨天和他談論的時候，這個年輕道士也一直是這個神情。
「那您現在這是……」黑臉書生好奇問道，視線禁不住飄向那座破落小院。
「來看看。」梅花淡淡回答。
說着，他便邁開腳步向那座破落小院走去。
走到門前之時，木門忽然打開，那個有着些許番人外貌特徵的小孩從裏面走了出來——梅花自然是聽到了內里的動靜，只是他也沒想過要迴避。
出門就撞見那個道士，小孩愣了一愣，而後變得激動起來，「你等著，我們不拿你的銀票！」
可那道士卻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原地無法動彈，就像是之前被抓到的那樣。
低頭看着那個面帶倔強憤恨之色的小孩，梅花低聲說道：「那些錢，拿去好好讀書，你爹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忽然，滿是激動，甚至對梅花還有幾分敵視的小孩安靜了下來。
梅花鬆開手，轉身離去。
那個小孩就站在家門那裏，默默望着梅花離去的背影，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抹去一把眼淚，轉身走回家中。
梅花走到巷口，黑臉書生還是在那裏等著，滿臉敬佩和感慨，「道長，您真厲害，若是換做小生，哪怕讀過聖賢書，知曉其中道理，那筆錢也不可能給得如此坦然，定然會有所遲疑。」
梅花默默望着他，然後點點頭，「就此別過。」
黑臉書生剛拱手，忽然想起一件事，「欸，道長，您這也是要去申城嗎？」
「申城？」梅花眉毛一挑，這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慈帝剛駕崩不久，按理來說，今年的科舉應會順延，直到後年春天再開會試。
只因皇帝駕崩與否對他的影響不大，以至於他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會對大曦造成什麼影響。
可現在看來，今年和往年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黑臉書生興奮點頭，「想必道長您定然聽聞過『君侯閣』的聲名，作為人間最具聲名的『樓外樓』之一，聽說那裏最近要舉辦一場文會，舉辦者廣發信函，小生也是略有聽聞才想要趕去那裏一觀當世人傑的風采！
「乘船沿岸北上的話，最長不過一日便能抵達，正好小生也要赴京趕考，提早一些到申城，再坐列車去天都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慈帝陛下不是剛才駕崩嗎？」梅花突兀問道。
黑臉書生笑容一滯，抿了抿嘴唇，搖頭嘆道：「慈帝陛下慈悲，感世間讀書人寒窗苦讀之苦，相較高門大戶，如小生這般家境貧寒，甚至更差的讀書人再等一年的話實在太苦，因而駕崩前便立下遺囑，令科舉得以繼續。」
這就是慈帝……
虛心納諫，將皇室府庫與國庫分割，而後興建小學無數，培養讀書人無數，撐起了如今大曦越發龐大的國土與政權。
將當年武宗尚未完成的遺願盡數完成，堪稱一代明君。
輕吸一口氣，梅花拱手一禮，待到黑臉書生回禮，便邁開腳步離去。
行走在路上，梅花想起了之前那隻大蛛和自己說的那些話。
「奴家對於那天發生的事情不甚了解，只是常人看不到奴家，大概也不知道奴家在天上看着他們壓着人從西邊過來，路過明州，向著海邊去了。」
「奴家知道的也就只有這麼些……小道士，有緣再見咯！」
波濤聲起，人聲鼎沸，梅花站在港口邊上，遠眺海洋，剛從回憶中醒來，又陷入了思考。
「……道長？」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梅花轉頭望去，又看到了那個黑臉書生。
黑臉書生面帶喜悅，「道長，可真是巧啊！您也要乘船去申城？」
「不……」梅花搖頭，然後回頭看向海洋，他突然想到那位神算究竟想要說什麼了，「小道不去申城！」
說罷，足下蹬踏，梅花便飛躍起，輕點海面，跑向一艘停靠在海岸邊，剛準備下水的漁船，身後傳來陣陣驚呼。
「老丈！」
正在拾掇漁網的老漁夫聽到身後叫聲，回頭望去，一張天仙般的面容出現在眼中，不由呆愣。
梅花從懷裏拿出一張價值百兩的銀票，遞給老漁夫，「一百兩，買您的漁船，夠了嗎？」
老漁夫驚醒過來，看了看那張銀票，又看了看梅花，糾結道：「這……夠是夠了，但小娃子你買船幹啥？看你也不像是要打漁的……」
「去一個地方。」梅花面無表情道。
老漁夫又看了看，才滿臉糾結和遲疑地接過銀票。
梅花讓老漁夫把漁網拿走，就把漁船推入海中，搖動船櫓，出海了。
『明州府』……這海上也在明州府的管轄範圍之內，想要在明州府內隱藏那位神算，海上是一個能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無論是海船還是島嶼，都不在大多數中原人的思考範圍之內，哪怕是梅花之前也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也是在那頭大蛛提示過，並且被那個黑臉書生多次提到『船』之一字，他才意識到海上也是一個能夠藏人的地方，而且極具迷惑性。
在明州府的管轄範圍之內，有着一個島嶼，或者是一艘船，還有可能是一座海下城市，具體是什麼，得一步一步看才知道。
梅花知道自己不善思考，動腦對他來說是一件並不怎麼容易的事情，據師父說可能是因為當初瀕死的後遺症。
也正是因此，師父才將那本無名古書交給了他，為的就是讓他在下山之前擁有強大的力量——哪怕不用動腦也可解決一切事情的力量。
小船隨着海波上下起伏，狐狸蹲在船首遙望遠方，如今這種感覺對它來說很是新奇。
梅花搖著船櫓在海上四處亂逛，這時他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在出海之前打聽一下哪一帶有海賊活動，可能他們會知道些什麼。
但想了一會，他又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反正再怎麼想像也不會讓他回到過去，既然如此，還去思考這些幹什麼，倒不如想想辦法找到那些海賊所在。
片刻后，梅花忽然閉上眼睛，再睜開之時，眼前已經化作一片灰白。
稀薄的國運輝光鋪設在天空之下，再細看，便能分辨出這是從哪座城市延伸出來的。
明州府，他只需要在明州府的管轄境內尋找！
不管那位神算是不是這個意思，還是先找了再說。
這樣想着，梅花又拿出了那個竹筒，打開那捲紙張，想要從中再看出些什麼。
忽然，勁浪拍舟，水花濺起，飛濺起來的水滴被梅花展臂用寬袖擋下。
這時，腦子裏有一道靈光閃過，梅花當即跪下，將紙張浸入水中，再拿起之時，墨痕未消，卻在字旁出現了一個指向側面的箭頭。
抬頭望向那個方位，梅花一手抓住船櫓，轉動前進方向。
不愧『神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