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機（三）
「奴家的仇人是個夢魘，無形無相，在夢中方可顯出形態——除非它擁有一個寄主。」
美人蛛一邊貪婪地吞食不斷自睡眠的人們夢中誕生的夢魘，一邊與梅花介紹她的仇人，梅花之後的目標。
「曾經它倒是有，卻不知怎麼就丟了，許是死了，又或者其他什麼的……」美人蛛無所謂地笑了笑，「如今，它已化作此方地界的夢界之主，若不將其斬殺，此地便會源源不斷地產生夢魘，直至它完全復甦過來。」
這頭大蛛倒垂下來，眉眼一彎，向著梅花舔了舔嘴唇，糯聲糯氣地說：「小道士，奴家的今後呀，可就拜託你了~」
梅花抬眼看了它一眼，淡淡道：「男女授受不親。」
說罷，他便閉上了眼睛。
美人蛛愣了一下，而後笑出了聲來。
聲音逐漸離梅花遠去，眼前是一片黑暗，然後慢慢有了一點光亮，這點光亮在出現之後飛速放大，他便睜開眼睛。
此間，春風和煦，陽光明媚，放眼望去，儘是一派安寧祥和的和諧景象。
梅花從屋頂上站起，沒想到竟是明州。
那夢魘構築的夢界便是以明州作為原型，而且還是如此溫和的景象，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讓人產生夢魘的景象。
構建夢界固然安全，卻無法為每個人單獨構築一個專屬的夢境，加大了構築夢境的難度。
尋常夢境根本不需要邏輯，但構築夢界的最基本要求便是邏輯，一旦有人意識到邏輯有誤，便能脫離夢界。
夢裏夢外兩張網將明州這座城籠蓋，城中民眾就如被罩入漁網的游魚，怎麼也脫離不去，成了兩隻大妖生死相搏的戰場。
梅花從屋頂上跳到一旁的小巷中，背負長劍融入往來人流當中，一如隨處可見的遊俠，頂多身上穿了一件道袍，但除了容貌之外，其餘地方都不引人矚目。
那夢魘是這夢界之主，夢界以它為尊，若它想的話，隨時都可以顛覆這個以一座城市為基礎的夢境。
在夢境之中，夢魘幾乎是法力無邊的存在，所以那頭美人蛛也不敢入夢與夢魘搏鬥，只敢在外面一點一點地消耗夢魘的力量。
當這處夢界存在之時，每一頭在這座城內誕生的夢魘都是這夢界之主的一具分身，它的本體就是這『夢界』本身。
若想要斬除這頭夢魘，除了在夢境中將其斬殺之外，就只能等到夢界破碎，其真身顯化之時。
「這夢境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那夢魘，所以小道士，你可要小心了。」美人蛛的聲音在梅花腦海中吃吃笑着。
它不敢踏入夢境，梅花敢！
哪怕肉身放在那隻美人蛛的面前，他也膽敢入夢斬殺夢魘，只因他有所底氣。
但很可惜，如果沒有這頭大蛛的幫助，單憑他自己恐怕永遠都無法找到那隻夢魘的所在，術法並非他的強項。
「不過奴家見過那傢伙的寄主，所以勉強能猜出那個傢伙如今大概在哪。」
梅花雖也是入夢者，但他的氣息在那頭夢魘眼中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只需一眼就能分辨。
「那傢伙的寄主是個落魄書生，雖有幾分聰明，但滿腦子讀書報國，想要考取功名再入朝作官。」
美人蛛絮絮叨叨地說着，梅花安靜聽着，「除此之外，倒也算是個好人，和奴家那仇人截然相反，還為了個被人從歐羅巴賣來這裏的番人娼婦傾盡家產，氣得其他親屬與他斷絕了關係。」
說着，美人蛛兀然笑了一聲，「只因父母早亡，不然他絕對做不出這種事情。」
番人……
在美人蛛的引導下，從梅花身邊來去經過的人越來越少，他也走入了一些偏僻的街巷。
眼前的道路愈發熟悉，最終，梅花站在了一個破落的小院門前，沉默片刻，抬手輕叩門扉。
歡聲笑語自門後傳來，在他叩響大門的時候，那些聲音就瞬間消失了，周圍陷入一片寂靜。
而後，門後有一個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咳嗽聲也隨之出現。
門閂被拉起，木門被緩緩拉開，露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龐。
清癯的書生站在門后，忽嘆一聲：「進來吧，門就不用關了……」
那書生搖著頭緩步走了回去，而梅花也跟在他身後，隨着他走入院中。
「你的妻兒呢？」書生尚未開口，梅花便率先發問。
書生回頭看了他一眼，右手一揮，院裏便出現兩個石椅和一個石桌，桌上擺着兩個杯子和一壺茶水。
書生提起茶壺給梅花和自己分別斟了一杯，然後坐下，抬手指向對面的位子，「請。」
等到梅花默默坐下，他才緩緩道：「吾令他們回去了，打打殺殺之事還是少看些為好——還有，那並非吾之妻兒。」
說完，書生又話鋒一轉，轉而問道：「那隻蜘蛛給了你什麼？」
「一個情報，也有可能是一個線索。」梅花左手拿起茶杯，輕抿一口，只覺有清香於齒間迴轉，與師父病逝之前給他喝下的那杯茶有所相類。
「什麼情報？什麼線索？」書生追問道。
「小道在尋人。」梅花抬眼望向書生，靜靜地看着他，「大概是在幾月前，明州西邊那片竹林發生了什麼？」
書生沉默了下來，片刻后，嘆道：「吾不知。」
梅花點了點頭，卻是沒有直接動手，「這家的主人呢？」
書生抬手捋了捋短須，又搖頭，「吾不知，某天吾之寄主便消失不見，相當之突兀，以至於吾也未曾有所反應。吾乃大妖，可卻未曾對於寄主的消失有所反應，彷彿自然而然，寄主就該消失一般，其手段之奇詭，唯有域外天魔才能做到。」
梅花得到了答案，便站起身來，緩緩後退，向著那書生抱拳一禮。
書生看着面無表情的梅花，又嘆息一聲。
剎那間，梅花眼神變得銳利無匹，其後劍光乍亮，風起雲湧。
天地間風雲變化異常，陰雲彷彿乘着車馬迅速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片刻之後，夢界天空已是陰雲密佈。
梅花手中有一劍斬落，劍氣勃然噴發，大地轟然震蕩，房屋接連倒塌，無數人從噩夢中驚醒。
一劍之下，大地與空間如同鏡面發生碎裂，瞬間綻裂出無數條縫隙延伸向夢境的每一個角落。
隨即，砰然破碎！
無數的夢境碎片爆炸紛飛，梅花與書生所在的空間頓時變得一片黑暗，除了兩人之外再無其他顏色。
書生的臉色在這一瞬間又蒼白了幾分，但他揮了揮手，天地重塑，只不過兩人所在的位置不再是城市，而是『山海』！
天空是倒懸的山峰，下方是洶湧澎湃的大海。
梅花一步前踏，見書生又揮手，海面轟然炸開，浪潮翻天倒地般炸起，如若籠蓋，向他罩了下來。
默然不語，只是一劍上撩，滔天浪潮便在眼前一分為二。
梅花將銳利目光投向那面色蒼白的書生。
吾有一劍，可分山海！
書生抬手一招，倒懸的山峰陡然斷裂，猛然墜下。
梅花腳踩在狂風上，下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見。
那書生慌忙招手，可動作又忽然滯住了。
收回抬起的手，摸了摸胸膛，書生無奈而嘆息。
他的身軀霍然崩散作無數水泡，這些水泡乘風而上，飛散開來。
收劍歸鞘，梅花抬頭仰望去。
……啪！
梅花睜開雙眼，轉頭看向那倒懸下來，似笑非笑的美人蛛。
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