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塵埃落定（下）
抱着斗雪走在街上，梅將眼前一切收歸眼底。
曾經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大街如今已然空寂冷清，仵作和捕快還有支援天都的軍人在收殮屍體，到處都是血跡和刀劈斧鑿的痕迹，空氣中似乎還瀰漫着硝煙的味道，行人寥寥無幾。
有老人給他的身份憑證，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也可以在天都通行無阻。
玉憐也是一樣，不然的話，如今天都正被封鎖著，她也不可能離開住宿的客棧前去藥王堂。
一邊前行，梅花一邊低聲念誦著經文，為死去的亡魂超度。
哪怕是在天都，此等深重的怨氣也有可能會孕育出相當可怕的怨靈，不過在那之前，將怨氣化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情。
梅花正在前往郭府的路上，因為之前玉憐說過，在她的夢境當中，哪怕身處郭府，她也受到了叛臣賊子的襲殺。
而當他們走到郭府門前之時，便能看到，那扇大門已然倒塌，透過門口可以看到院內一片狼藉。
在門口外站了一會兒，梅花帶着玉憐才抬起腳步走了進去。
跟在梅花的身後，玉憐將嘴唇拉成一條直線，渾身肌肉緊繃着，視線在周圍的事物上來回掃蕩。
或許是因為那個夢境對她的影響太過深刻，以至於到了現在，她對於這些景象還是有些犯怵，只要看到就忍不住緊張。
郭府已經簡單的打掃清理過了，沒有屍體，只見血跡殘留，只是曾經還有幾分熱鬧的府邸，如今卻像是一個鬼宅一樣，沒有半點聲息。
梅花和玉憐走到了郭府正堂，在這裏，他們看到了郭家的一大家子人。
在見到梅花之後，他們就表露出了震驚之色。
「小弟，你回來了！」入伍為將的郭家二子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攬住了梅花的肩膀，滿臉欣喜之色，「多虧了你和玉憐，我們才能活下來啊！」
在前往北方之前，梅花留下了許多東西，其中有一些法器和畫作。
他之前畫的所有畫都已經在生身父母墳前燒掉了，如今那些畫作，都是他在從申城去長安再到西域的旅行途中所作。
作畫極其消耗精氣神，可是這對於他一個大神通者而言，算不上什麼消耗。
看到美麗的風景和有趣的事情就會畫上一幅畫，這使得一直到他來到天都為止，也積攢了近十幅畫。
玉憐留下了一些，其餘的都留在了郭府，因為她之前夢到的那些東西讓她總感覺郭府在之後的那場叛亂中是個危險的地方，哪怕她已經將此事告知郭家人，也無法保證郭府就一定能夠承擔下所有衝擊。
國師的一生樹立了太多敵人，那些敵人若是在平常，肯定不敢對國師及其後人出手，可若是天都發生了叛亂，恐怕會有不少人願意在這時候推上一把。
縱使他們並不參與叛亂，也要將郭家人斬盡殺絕。
所以在當初那場夢境中殺死她的人不一定是真的就是楚王的人，還有可能是一些想要置郭家於死地，但又不敢明目張膽對付郭家的鼠雀之輩。
梅花目光一掃，發現郭家人一個沒少，但僕役卻少了一些……
沉默片刻，他便閉眼嘆息道：「沒事就好……」
或許是看出了梅花在想些什麼，坐在太師椅的郭家大子也跟着嘆了口氣：「此次動亂中死去僕役的家屬能夠拿到一筆相當豐盛的賠償，而且郭家還會按照他們的意願，將他們的後代或親屬後代培養成才，無論是讀書還是學武，或經商，或修行術法，郭家都會滿足他們的要求。」
在之前那場動亂當中，郭家大子的腿被傷到了，如今只能坐在椅子上，無法起身相迎。
聞言，哪怕是之前已經聽說了這些事情，站在周圍的僕役也禁不住面露感激之色。
在這個時代，對待『下人』能夠如此寬厚，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然而，玉憐卻在心中嘆息，這依舊和國師設想的社會相距頗遠。
可是想要在這種時代取消掉『僕人』，既沒有社會基礎，人們也沒有這個意識。
再加上若是只有自己不雇傭『僕役』，可是仇人卻有的話，就會相當麻煩。
這可能就是大曦社會之後要走的路，如今的大曦甚至還未進入工業時代，僅僅只是站在門口將一隻腳邁了過去，如果想要進入工業時代，發揮出人口紅利，就需要取締『僕役』。
就在玉憐思考着大曦發展路線之時，梅花卻在向郭家人道別：「小道在天都的這些日子，承蒙諸位關照，如今小道即將離去，也就不再繼續在郭府借住，望諸位闔家安康。」
一聽這話，郭家二子就急了，「小弟，你這就要走了？不留下來多住幾日？至少也得讓我們報答一下救命之恩吧？」
其他人也連連點頭，就是不知道心裏頭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
一個神通者能夠給一個家族帶來許多利益，如今天都的叛亂已經基本平息，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打着『餘孽』的旗號再次突襲郭府，畢竟國師曾經樹敵太多。
「不了，小道去意已決。」梅花搖搖頭，「天都事了，小道也沒有繼續留在天都的理由，等到塵埃落定，叛亂之事基本了結之後，小道便會離開天都，遊歷天下。」
「這……」
郭家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廳堂里沉默了一會兒，郭家大子嘆息一聲：「默然，你們一家搬回來吧，人多好照應……」
思索片刻，郭家二子便點了點頭，「好。」
他們一家原本因為不堪家族鬥爭搬了出去，可是以現在的情況，只有他們一家待在外面的話，恐怕會相當危險，哪怕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一下妻小。
默默看着他們商量好了家族事務，梅花微微躬身，「如此，小道便離去了。」
「珍重。」
…………
梅花的東西都在玉憐那裏，他的備用衣物和其他一些經書都放在那個旅行箱裏被玉憐帶到了那個客棧。
在離開郭府之後，他們便向著玉憐下榻的客棧走去。
「走！快走！」
收殮屍體的工作有仵作在做，如今街道已經清理得差不多，捕快和支援天都的軍人們得以騰出手來，將那些叛臣賊子的親屬抓捕起來。
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攻入了那些府邸當中，只是因為人手不足，暫且將那些人扣押在府邸當中，如今騰出了手，自然要將這些人收監。
街道兩旁的房屋裏射出不少目光，落在那些被捕快牽着的逆賊親屬身上，這時，梅花拿起掛在腰間的身份憑證，捕快們便收斂了敵意，繼續催促那些『罪犯』前行。
身着綉袍錦衣的達官顯貴及其親屬被趕羊似的粗暴驅趕着，他們面色灰敗，披頭散髮，失魂落魄。
隊伍之中，還有一些小孩和孕婦，他們倒是沒有被捕快和軍人粗暴對待，只是口頭上的斥罵卻是少不了的。
玉憐不忍直視，撇開了目光，而梅花則將這一切納入眼中，沉默不語。
待到那支隊伍稀稀拉拉地遠去，梅花才低聲問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要當皇帝呢？」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玉憐愣了一愣，隨即苦笑，「道長，你應該是無法理解的——皇帝掌天下生死，這大曦所有百姓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像是之前那些人，他想要誰活着，誰便能繼續活下去，想要誰死，誰就要去死。
「說得簡單點，就是一個人是有掌控欲和佔有慾的，而成為皇帝，則可以讓自己的所有慾望得到滿足，無論這個慾望有多麼荒唐。」
「若小道想要天下太平呢？」梅花反問。
玉憐為之啞然，想了想，有些遲疑地說道：「若皇帝想的話，或許也能做到……但這就是道長你當不了皇帝的原因了，你的眼界太高，一個大曦容不下。」
聞言，梅花便沉默了下去。
他確實無法理解，『慾望』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幾乎不存在，他想要什麼，大多時候都能憑藉自己的力量得到，除了逆轉生死這種超越常識的事情以外，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正因如此，他基本上沒有什麼慾望可言，自然無法理解為何世上那麼多人會對『權力』如此瘋狂，哪怕賭上全家性命都在所不惜。
天都的叛亂已經被平定，大曦的叛亂估計也不會持續多久，朝廷實力強大，楚王沒能將皇帝斬首，這也就意味着『叛逆大計』已經不可能成功。
不需要多久，朝廷就能將所有叛逆分子清剿，完全平息這場叛亂。
在這之前，應該會有不少人看到這個結局，直接從大曦逃離。
來到了玉憐居住的客棧，梅花從旅行箱裏取出了所有銀票，點出兩張，便把其他都交給了玉憐。
「梅道長，你這是……」玉憐小嘴微張，不知道梅花在想些什麼，怎麼突然就把這麼多錢交給了她。
「小道此番離去，這些銀票大概是用不上了。」梅花淡淡道，「在離開天都之前，小道便會將這兩張銀票換成歐羅巴那邊的貨幣，這些錢就已經足夠小道使用了，相比較小道，你們更需要這些錢。」
聽了這番話，玉憐還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確實很需要這筆錢。
她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棧里，就算要住在客棧，住宿費也是一個大問題。
她現在又沒有工作，本身並不在朝中任職，估計不會有什麼俸祿。
她需要這筆錢去買一棟房子，然後才能盤算接下來的事情。
天都大，居不易，玉憐紅著臉從梅花手裏接過了那一疊銀票，可是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摸着手裏的那疊銀票，心裏反而踏實了幾分。
將銀票收好之後，玉憐抬頭問道：「道長你什麼時候走？到時候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這一次小道直接坐火車去西域。」梅花搖了搖頭，「與熟人道別之後，小道也差不多該出發了，小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不過大概就是近兩天。」
說完，梅花就看向了哈洛娜，「哈洛娜夫人，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玉憐。」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哈洛娜微微頷首。
聽着梅花的話，玉憐總感覺此番離別之後，可能很久都見不到他了。
輕咬下唇，玉憐面色複雜地看着梅花，輕嘆道：「道長，多保重，一路上若是遇上什麼有趣的事情，希望你能給我們寫寫信，報報平安……」
沉默片晌，梅花展顏一笑，「小道明白了。」
言罷，他便提着旅行箱離開了房間，離開了客棧。
走到街道上，梅花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抬頭望去，看到玉憐正趴在窗台上，朝他用力揮着手。
梅花淡淡一笑，收回了視線，斗雪趴在他的肩膀上，對着那個窗戶叫喚了兩聲。
揮着揮着，玉憐就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從眼眶溢出。
自從母親與姥爺死後，梅花便是她最親近的人，哪怕如今她也有了許多朋友，梅花對她而言，仍是無可替代的。
耳朵動了動，梅花抬手輕拍小狐狸的後背，他能感覺到斗雪的低落情緒。
沿着不算熟悉的道路，梅花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了張府門前，卻見張瑾和唐碩正從門口走出。
梅花看到了他們，他們也看到了梅花，不由得驚喜大叫：「梅道長，你回來了？」
然後他們就又看到了梅花手上提着的那個旅行箱，原本心中的喜悅便被沖淡了幾分。
張瑾眉頭微皺，「道長，你這是要離開天都了？」
「天都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小道留下來的理由了。」梅花微笑點頭，「接下來，小道便要去遊歷天下，目前打算從西域出發，前往歐羅巴那邊看看。」
他們下意識想要挽留，可是張口之後卻發現，他們似乎沒有什麼足夠充足的理由。
思考了片刻，張瑾和唐碩對視一眼，隨後張瑾便輕嘆一聲：「若道長你執意要離開的話，如果今晚沒有什麼事，咱們就去藥王堂把辛兄帶出來，好好聚一聚，畢竟以你們扶搖觀的風格，下次見面可能就是不知多少年以後了。」
梅花也沒有太多遲疑，便點頭答應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