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神機（二）
天之昏晚，梅花卻沒找到絲毫線索，明明他就是依照着自己直覺來做的。
如果他這麼做不對的話，他也不知道那位神算為什麼會寫上『明州府』這三個字。
梅花站在明州城隍廟前，此廟供奉著安漢公紀信大將軍，即便在這種時候，門前也侍立着兩個門衛。
他們披堅執銳，一看便知是官府的人。
在大曦，民間私藏甲胄是犯法的，就算是山賊盜匪，最多也只是擁有皮甲、鎖子甲，防護力更強的甲胄一旦出現在他們身上，就會被徹底剿滅，然後官府將會徹查此等甲胄是從何種渠道流出。
私自販賣甲胄是掉腦袋的買賣，再加上管控嚴格，沒有多少人會鋌而走險。
見來者是一個道士，天色已晚，其手上又提着一個木箱，門衛便將其當做是來掛單的，只是攔下例行詢問幾句，就沒有多做理會。
梅花踏入城隍廟中，身邊空間如水面波動，蕩漾開來。
其中一個門衛在片刻後轉頭看向門裏，卻已經不見任何人蹤影，再加上之前很快就消失的腳步聲，不禁感慨：「這位道長是位高人啊！」
這裏可是城隍廟，他們可不信有什麼妖魔鬼怪膽敢來此裝神弄鬼。
這裏天上雲朵永遠是鉛灰色的，無有日月，無有晝夜，唯有隱約天光自高空照落，那便是泰山神，更謂之，「東嶽大帝」。
身後紅柱白牆不知何時變成了血柱黑牆，兩種顏色相互襯托，尤顯猙獰。
兩列陰兵分侍兩旁，默不作聲，陰氣自甲胄的縫隙中冒出，縈繞在身邊。
蒼白的紙燈被陰風吹動，拍打在牆壁和立柱上，在這一片寂靜無聲的環境當中尤為刺耳，時刻刺激著生人的魂靈。
往日盛滿香灰的方鼎內部卻是空空如也，斑駁的銅銹滲出絲絲寒意，更有煙氣從鼎內冒出，湧入周圍陰兵的口鼻，湧入明堂內。
「來者何人？」明堂內傳出一聲喝問。
梅花把狐狸的腦袋按下去，放下木箱，雙手一抖寬袖，面色肅穆，鄭重拱手躬身，對着明堂深深鞠了一躬。
「小道，扶搖觀梅花，拜見安漢公！」
此處，陰曹地界，此間，明州城隍府！
隨後，明堂內的那個聲音又問道：「所來何事？」
「尋人。」梅花抬首直身，「明州地界有位神算，應當是前些日子被人綁架，神算給小道留了一份線索，上書『明州府』三字，可小道依自身想法尋了一整天，並未找到絲毫線索，故而踏入地府請求安漢公幫助。」
沉默了片刻，明堂之中忽而響起一個低沉卻恢弘的嗓音：「你回去罷，地府不會插手陽間事務。」
也就是說，不是妖魔鬼神綁架了那位神算，而是其他人做出的這等事情。
「多謝安漢公。」梅花作揖又行一禮，便轉身走向城隍府正門。
不管是城隍還是判官都沒有出聲，天地間只剩陰風怒號，透過敞開的大門朝外看去，暗色籠罩曠野，幾十個罪人的魂魄被鐵鏈串成一排遠遠經過，無數大地龜裂開來，隱有紅光和蒸汽自其中透出。
——這便是陰間！
道士打着哈欠走來，手上捧著三柱長香，城隍廟香火不可斷，哪怕夜晚也需有人值守，今天正好輪到了他。
忽有一陣風吹起，讓他打了個激靈，急忙把三柱長香插入銅鼎，又拜了三拜，這才雙手插袖快步走回房間。
感受到外界環境的變化，狐狸把腦袋探出梅花的衣襟，望着下方黑暗的街道，疑惑地叫了一聲。
月光傾灑下來，一輪玉盤懸掛在梅花背後。
他吐出一口白氣，踏入地府之時，不過夕陽剛下，而今卻已是明月高懸。
不管經過多少次，他都有些不太習慣。
若非要事，城隍一般不會離開城隍廟太遠，因此可推出，那位神算如今可能依舊在明州地界。
那位城隍爺說的是『不會』，而非『不能』。
以扶搖觀的名聲，城隍就算什麼也不幫，也會稍微提醒一句，至於結果如何，就要看他自身的造化了。
明州此地的城隍雖是安漢公的一具化身，但也有着相當法力，即使無法察覺神算隱居在明州地界，神算隱居處發生的事情應當也會被祂注意到。
耳邊聽到一聲微嘆，夜巡的捕快抬頭望去，卻沒看到任何人影，當即雙目一瞪，從懷中掏出照妖鏡，藉著提燈的光亮搜尋四方。
明州此地也是人氣旺盛，但卻未形成申城那種人道洪流，暗處應當有不少妖魔潛伏着。
而且，人們的惡念還在孕育出新的妖魔。
申城那樣的大城只是個例，梅花如今所在的這座城市才是大曦的真實寫照。
哪怕已經擊敗北方狼族，並將草原和西域納入疆域，可真正潛藏在人世間的妖魔才是最大的麻煩。
突然間，在屋頂上跳躍的梅花止住腳步，猛然抬頭望向城市中央，瞪大了雙眼。
一隻妖魔，一頭真正的大妖在黑暗中張開了爪牙，舒展着肢體，從睡夢中蘇醒過來。
隨着它的蘇醒，一張絲網緩緩顯形，這時梅花四處張望，便能看見一張大網連通著天地，鋪設在了明州上空。
右手默默按上劍柄，梅花仰望天空，仰望那張大網中間的那頭大妖。
半身形似美人，半身卻是一頭大蛛，這頭體型巨大堪比房屋的美人蛛倒垂在網上，十幾隻肢節依次垂下。
見此，梅花皺着眉頭，沒有將長劍拔出，因為他看到了那隻美人蛛正在將一頭頭未成形的夢魘拔除，塞入口中，咀嚼著。
——上一次他和師父來明州的時候可沒見過這頭大妖！
「小道士，你放心，我不會傷人的……」
一個充滿魅惑的輕笑聲在梅花腦海中響起：「奴家與此地城隍和知府有個交易，這些未成形的夢魘便是奴家仇人的化身，若不拔除，奴家的仇家遲早會回來。
「莫要擔心，若奴家真想要做些什麼，早被你們朝廷和仙庭打殺了，如何等到現在？」
「……小道在尋人。」梅花放下了手，忽然說道。
「尋人？」美人蛛好奇問了一聲，手上動作也沒有停下。
梅花昂首挺胸，與美人蛛坦然對視，「小道想知道，明州西邊那處竹林在幾月之前是否發生過什麼事情？」
美人蛛歪了下腦袋，思考片刻，「倒是有些印象……可奴家為何要告知於你？小道士？」
看着美人蛛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梅花陷入了沉默。
很顯然，這對於美人蛛來說也不是什麼小事，如果真是小事的話，作為一頭大妖，可能就隨口一提，但看它現在的態度，如果它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就有可能會惹禍上身。
而且威脅是沒用的，因為官府還需要這頭大妖幫忙拔除明州城內的夢魘，如果官府和仙庭能做到的話，就不會讓這頭大妖踏入明州境內半步。
梅花修習的是武藝，拔除夢魘這種事他雖然能做到，卻無法像這頭大妖一般，夜以繼日地將這件事一直做下來。
深吸一口氣，梅花睜開眼睛，結束了思考。
「小道承諾，若你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告知於小道，小道願幫你做一件事。」想了想，梅花眼神一凝，「生死不論！」
「……有趣！」
美人蛛就連拔除夢魘的動作都為之一滯，而後展顏一笑，「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