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驚世（下）

梅花面色木然，抬頭望向遠方。

在那層層風雪之後，有着幾個模糊不清的巨大黑影。

低頭看了手中的羅盤一眼，看到指針直直指向了那幾個黑影，梅花便再無遲疑，大步流星走了過去。

走近之後，梅花發現，那是幾個氈帳，只不過相比較尋常牧民所使用的氈帳，這幾個卻如同宮殿那般巨大。

就在他準備繼續接近之時，忽有殺氣暴起，兩道流光穿透氈帳，裹挾著浩蕩之力襲來。

嗡！

「清影，出鞘！」

隨着梅花一聲清喝，鞘中長劍自動飛出，落到他手裏，閃爍著寒光的鋒刃切開茫茫白雪，分化了萬里長風。

此劍一出，天地皆靜，風雪為之一清。

梅花這一劍，讓天地分明，讓風雪清凈，讓鋪蓋草原之上的厚重積雪飄飛，飛出不知多少里遠。

狂風擊打在氈帳上，於表面激起了一陣波盪，卻未能夠將其掀飛，幾個巨大得如同宮殿一般的氈帳仍舊牢固的定在地上。

劍鋒劃過了其中一個神通者的身子，瞬間，這個神通者就分化作了無數只動物飛散。

「吼！」

劍光逼退了另外一個神通者，卻有一頭猛虎直撲梅花面門，梅花不退反進，一巴掌拍碎了這頭斑斕大蟲的身體。

那些由神通者身軀變化的飛鳥在梅花頭頂上盤旋，猛虎身軀碎裂之後，再次分化成許多飛禽走獸，四散奔逃。

梅花揮手招來暴風，那些動物卻趁機扶搖而上，在天空之中凝聚成了一頭青鸞。

恰時，一抹刀光破開風暴襲來，梅花視線一瞥，劍身一轉，只聽一聲刀劍相撞的鏗鏘之聲，梅花就被撞飛了出去。

天上的青鸞昂首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雙翼猛地扇動，便有八方之風彙集而來，化作一道漫長風河湧向梅花所在。

狂風掀起了土地，將無數青草連根帶泥一併拔起，化作狂瀾怒濤，奔湧向前。

而面對這一擊，梅花只是提劍輕挑，隨後一束寒芒通徹天地，切斷了光明，讓天地陷入一片昏暗。

暴風盡散，片縷之氣吹起梅花的衣裳，使得衣袂飄舉，不似凡間人。

昏暗當中，有一道氣血襲來，梅花腳尖踢踏地面，旋身回斬，借天地之力斬落一劍。

頃刻間，刀劍交擊百八十下，叮叮噹噹的碰撞之聲連連響起，宛若山澗流水潺潺不絕，悅人耳目。

天地恢復了光明，那個手握彎刀的神通者忽而發出一聲怒吼，霍然退後一步，雙手持握彎刀，奮力劈斬。

這一刀好似凝聚了天地之間所有氣機，定住了搖擺不定的風雲，招來了一道貫穿天穹的響雷，震懾了方圓幾十里內所有生靈的心神。

轟——

刀鋒落下，一條溝壑驟然出現在大地上，這一刀好似將大地一分為二，而在刀下，卻見不到梅花的蹤跡。

持刀神通者猛然抬頭，就看到梅花站立虛空，默然抬起了手中長劍。

忽聞一聲清脆鳴叫，青鸞揮動雙翅，身化流光，裹挾風暴撞開音障，眨眼消失在原地。

——叮！

梅花食指輕彈劍身，令長劍發出清鳴，一時間，世界在他的眼中被無限放緩，那隻青鸞的身軀在空中延長，持刀神通者的手指正逐漸緊握刀柄。

他不動聲色，將長劍向前遞出，青鸞甚至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碩大的頭顱便被洞穿。

梅花穿過了青鸞的身軀，這頭龐然巨獸的軀體被分作兩半，從他身側滑向遠方，逐漸落向地面，最終滑出了不知多遠。

眨眼間，他又消失在虛空中，出現在持刀神通者的身前。

持刀神通者目眥欲裂，雙目登時充血圓瞪，在怒吼聲中，手中彎刀再次與清影飛快碰撞。

梅花神色漠然，先是兩劍斬去其之雙臂，又削去其之左腿，最終砍向了他的頸脖。

劍刃不由分說地切開脖子，持刀神通者的頭顱掉落在地，可在這時，他卻張口噴吐，一抹寒芒驟然飛出，斬向梅花面門。

腦袋一擺，梅花便避過了這足以殺死他的一擊——前提是能夠命中。

那顆頭顱眼眸灰暗了下去，梅花瞥了一眼，便又拿出羅盤，走向那幾個巨大的氈帳。

提劍在氈帳外層上一劃，眼前那個巨大的氈帳瞬間碎裂成無數塊，紛紛掉落下來。

氈帳只剩下了頂蓋，其中所隱藏的事物暴露無遺。

那是一個巨大的大廳，矮桌擺放整齊，幾個老人坐在上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梅花走入了這片大廳之中，那幾個老人面上沒有任何驚慌，哪怕他們知道這個道士剛剛才殺死了狼族最後的兩個神通者。

「你是……妙元子的弟子？」其中一個老人抬眼看過來，輕聲問道。

聞言，梅花頓住了腳步，點頭道：「小道扶搖觀梅花，妙元子正是先師。」

「先師……」幾個老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冷笑出聲，「那個道士也死了？死得好！」

梅花皺起眉頭，雖然他們是敵人，可這幾個老人辱罵的是他的師父，再怎麼說，他也不可能泰然處之。

氣憤之下，他也懶得在與這些人聊些什麼，開門見山問道：「長生天呢？小道是來殺它的。」

「長生天？你永遠也見不到長生天……」

「長生天不就在你們的腳下嗎？」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梅花背後響起，讓梅花心靈一震，背後背着的那個畫筒陡然打開，那幅畫卷自動飛出，落在地上，完全展開。

梅花轉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老態龍鐘的身影拄著拐杖從畫中走出，嘴巴微張，陷入了獃滯。

老人的身影出現之後，那幾個狼族老者臉色驟然一變，像是觸電一般，猛然從椅子上跳起。

然後，其中一個老者面色一沉，低喝道：「不對，你已經死了！你現在不是活人！」

老人笑着頷首，「既然梅花出現在了這裏，那麼老夫自然是死了。」

梅花面色獃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老人的身影會從畫中走出，這幅畫不是師父幾十年前留給月蓮寺的嗎？那個時候，應該還沒有這個計劃才對。

剛才出聲的那個狼族老者聽聞此言之後，臉色陰晴不定，有些咬牙切齒。

他們居然被一個死人嚇了一跳，奇恥大辱！

看到他們的神情，老人笑了笑，轉頭向梅花說道：「梅小子，長生天其實就在他們的腳下沉睡着，要想將長生天喚醒，就需要殺了他們幾個——不過你現在先別動手，老夫有些事情要和他們說一說。」

梅花剛剛抬起長劍，聽到老人的話，就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伯父，您……為何會在這裏？」

「呵呵，老夫知道你要問什麼。」老人捋了捋鬍子，若無旁人地與梅花講解起來，「這幅畫確實是你師父留在月蓮寺的，只不過這是第二幅，第一幅早就被他取走，當初月蓮寺已經完成了與朝廷的約定，自然不需要繼續鎮壓，可是你也知道，我們有一個計劃，但是這個計劃又不能泄露給他人，所以就和月蓮寺做了一個交易，讓她們把這幅畫藏起來，繼續隱世，直到老朽『壽命將盡』的時候，再將它送到你的手裏。

「這幅畫中藏有妙元子傾力點下的一抹靈光，只需悟出，便足以讓人踏入神通者的境界，這就是我們與月蓮寺的交易。當你持着這幅畫來到郭府之時，老朽的一點靈性便被收入其中，這足以讓老夫逐漸死去，可老夫本就是將死之人，又何必在意這些東西？」

說着，老人看向了那幾個狼族老者，看着他們臉色不斷變化，笑道：「你們應該清楚，其實老夫和武宗一直都很明白你們想要藉助長生天重建狼族，讓草原再回到過去，咱們相互都知道對方想要做些什麼，可是你們卻沒有料到，老夫會以自身死去為代價，完成這一個計劃。」

聞言，那幾個狼族老者沉默下去，片刻之後，有一人神色複雜地說道：「只能說，你比我們更有覺悟。」

「老朽為了整個大曦，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老人神色傲然，環視一圈，「可你們，雖說也能為狼族犧牲性命，但你們還有着自己的私心，想要讓自己的後人重新奪得統治狼族的權力，一步慢，步步慢！」

此言一出，就有兩人氣得臉色漲紅，有一個老者拍著桌子，怒罵道：「你制止那個小道士殺我們，就是為了折辱我們嗎？」

「老夫未曾想要折辱你們。」老人搖了搖頭，斂去臉上笑意，「只是想要證明——你們錯了！」

在場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愣住了，就連梅花也一樣。

沉寂了許久，才有人低聲問道：「在文明的存續之間，對錯很重要嗎？」

「毫無疑問，很重要。」老人微微頷首，「錯誤可以成為前車之鑒，儘管人們會一錯再錯，會將曾經犯過的錯誤再次犯下，但只要有了一個先例，人們便會對其產生警惕，哪怕這個警惕無法一直維持下去。

「只要我們能夠證明你們做錯了，便會有後人警惕你們曾經的所作所為，向著『正確』的方向走去——即便，在走向那個方向之後，還會出現很多岔路，有的會是康庄大道，有的通向無底深淵。」

「可是——」老人笑了起來，「老夫身為一介凡人，而且還是那種算不上太聰明的凡人，能夠幫子孫後代走完一段路，幫他們指出一條明路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後面的事情，老夫看不到，算不到，哪怕洪水滔天，也與老夫無關了。

「若是泉下有知，可能會嘆惋，可能會怨憤，唯獨不會後悔——事實上，老夫忠誠於大曦，熱愛於大曦，也是忠誠於己身，因為老夫想要開拓一個太平盛世，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忠誠於自己的慾望罷了！」

在『得知』自己是一個穿越者之後，老人就只是想要實現自己的野心和抱負，他認為自己乃是一個『主角』，若不建功立業的話，豈不是白白穿越一趟了？

而在與武宗相識之後，他的思想就發生了一些轉變，但還是保持着原有的觀念，當他險死還生，意識到自己並非穿越者之後，有過片刻的混亂，可在那之後，卻更加堅定。

他始終忠實於自己的慾望，可是在外人眼中，他和為了大曦奉獻己身並沒有任何區別。

「正因為是『文明』之間的鬥爭，正確與否才如此重要！」

聞言，幾個狼族老者深吸了幾口氣，但神情都有些頹廢，只有一人尚不甘心，「你跑來這裏，便是為了說教嗎？成王敗寇，誰贏了，誰才是書寫歷史的那個人！」

「對啊，成王敗寇，誰贏了誰才能書寫歷史。」就在此時，老人嘴角一勾，眼中彷彿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幾個狼族老者在這時候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卻聽那人突然大喝：「梅花，殺了他們！」

——不好！

那些狼族長者想要躲避，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便身首分離。

其中已經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郭通要這麼做。

那個蒼老的頭顱在空中飛旋，怒目圓睜，嘴巴張開，想要說些什麼。

文明之間的存續，正確與否十分重要，若是他們不能堅持自己的正確，認為自己仍舊是正確的，那麼化作了『文明餘孽』的長生天也會隨之衰弱。

那個傢伙，從始至終都在算計着他們，什麼『遵從自己的慾望』，什麼『讓他們的錯誤成為後事之師』，都只不過是為了掩蓋他的真實意圖。

他直接說明了『要證明他們的錯誤』這件事，所以他們才沒能意識到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骨碌碌！

幾個頭顱掉落在了地上，隨後，地動山搖，一股澎湃的力量從地底下湧起，瞬間就破碎了大地。

「哈哈哈哈哈！」

在老人的大笑聲中，他的身影消失了，能夠為擊敗長生天盡自己最後的一份力，這就是他最好的落幕。

掌中羅盤，地上畫卷同時綻放輝光，梅花一眨眼，就出現在了一個枯寂黑暗的空間。

在他前方，一頭通體神聖潔白的龐然大物亦懸浮在這片虛無的空間當中。

低下頭，他看到了一個蔚藍與潔白相混合的星球，那就是他的故鄉，而這裏，是『宇宙』。

一切準備，都已就緒！

梅花默然舉起了手中長劍，直指前方。

那頭龐然大物眼皮一顫，隨後，霍然睜開雙眼，放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