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死亡
看到梅花點頭，老人終於放下了心，緊緊攥著梅花手臂的手也無力垂下。
隨着他的呼吸，生氣正在逐漸從這副早已千瘡百孔的身軀內流失，昏暗的房間內，火光也逐漸暗淡。
老人曾經明亮的眼眸也如同燭火一樣，慢慢變得渾濁不堪。
雜亂的思緒開始填充腦海，擾亂他的思考。
這時候，老人自顧自地說起了過往的記憶：「我在十幾歲的時候突然蘇醒了前世的記憶，也是在那時候，遇到了尚未遠赴邊疆的武宗，我們相談甚歡，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穿越』了，在穿越之後，便遇到了一位明主，很是慶幸，很是興奮……
「後來，懿宗繼位，武宗便遵守誓言去往邊疆鎮守，而我也作為他的參謀，一同前去，在那裏，我們遇到了妙元子，呵，當初我們都沒想到，妙元子竟然比我們還大一些年歲。」
老人眯起眼睛，蒼老的臉上全是皺紋，可是梅花卻從其中看到了開心與懷念。
那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為珍貴的寶物，直到現在，他好像還能記起那時候的一點一滴。
「我前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文科生，讀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二本大學，畢業之後也是庸庸碌碌，現在大曦所有的一切與我沒有太大關係，都是他們自己建成的，我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而已……
「知道我為什麼是『國師』嗎？因為我姓郭，在武宗北伐期間給他提供了許多思路和方法，所以他就戲稱我為『郭師』，傳著傳著，不知怎麼就成了國師……
「我生性腐朽，明明是從『人人平等』的後世來的，受着社會主義的教育長大，卻毫不在意，毫無負擔地驅使著仆佣，驅使着他人……」
老人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自己的一生，無論從何角度來看，他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
但在這個時代其他人的眼中，他就已經和聖人相差無幾。
「我沒有剽竊詩詞和文章，所以我不是一個大詩人、大文人……但是，我開啟了通往美洲的航路，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老人的神智漸漸變得不再那麼清醒，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妙元子一生都在為大曦奉獻，而我卻利用了他一輩子，甚至還在利用他的徒弟……」
因為神智不再清醒，內疚便捲土重來，老人嗚咽著哭喊著，梅花默默握住了他那枯槁如樹枝的手。
「梅花啊，我就快要死了，接下來大曦就交給你們了，我知道你不會一輩子都待在這裏，但希望如果大曦需要你的幫助，你一定要出手啊……」
老人幾近哀求地哭嚎著，眼淚淌過皺紋，流了下來。
梅花用手帕幫他擦拭去淚水，點了點頭，「小道會的。」
房間內燈光忽然搖曳，老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還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是現在他必須要去死。
他不死的話，計劃就不可能繼續下去。
很多人都在盼望着他去死，那個逆賊盼望他去死，隱藏在狼族陰影之下的那些人盼望他去死，西域曾經的王公貴族盼望他去死……
只有他死了，他們才能執行自己的計劃，才能讓自己的陰謀遍佈整個大曦。
老人呼吸逐漸變得虛弱，他的生命就如同那火燭一般，正在逐漸消退。
「有很多人都在盼望我去死，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早就佈置好了一切，就等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老人一邊咳嗽著，一邊展露出燦爛笑容，「在我死後，很多陰謀就會隨之而來，梅花，你讓他們小心，一定會有人進攻郭府，一定會有人掘我墳塋，他們想要弄清楚，我究竟有沒有死去。
「在那個時候，你不要激動，不要留在天都，直接向北去，向著北方去，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這一天，不要為了一時的憤怒毀了我們幾十年的努力和準備！」
縱使眼睛緊閉，梅花也好像能夠看到老人的堅定。
他們為此已經準備了幾十年的時間，用了兩代乃至三代人的時間去完成這個計劃。
如果他因為憤怒，而沒有按照計劃行事，所有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哪怕知道自己的墳塋一定會被掘開，哪怕知道自己的住宅一定會被翻找搜索，老人也沒有絲毫動搖。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導致無數人對他充滿怨恨，所以，在他死後，一定會有人為之慶祝。
但是，計劃不能停下，除了狼族那邊，他還有一個計劃是面對中原的，只是沒有必要和梅花說起。
他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就等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他要用自己的死亡剝開包裹着大曦的那層『階級固化』的外殼，即便那一天他已經開誠佈公地與那些人說明，可是他也能想像，許多人對他的那一番話都不以為然。
他們是受着家族教育長大的，所以一切以家族利益為重，至於國家利益，他們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
如果真按照他所說的那些來做，說不定還會損害到他們家族的利益，那些人之中能有兩、三個認同他的意志和想法，並着手去實施就很不錯了。
老人閉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卻好像看到了武宗和妙元子的身影，用盡全身力氣抬起手，想要去抓住他們的背影……
停滯在空中的那隻手忽然無力垂落，梅花迅速將其托住，慢慢放了下來。
轉頭看去，卻見老人面目平緩，好像只是睡過去了一般。
房門外響起了一片急切的腳步聲，那個腳步聲停在門外，輕輕地打開了房門。
太子的目光順着房門縫隙看了進去，然後呼吸一滯，手腳一僵。
他緊咬着牙關，極力制止自己哭出聲來，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從眼角不斷湧出，頓時就已經淚流滿面。
太子快步走到了床邊，撲通一聲跪下，當即磕了三個響頭，「不肖李奇，來晚了！」
瞥了太子一眼，梅花盤腿坐下，低聲念誦起了經文。
聚集在院子的人也聽到了屋子裏的動靜，趕忙跑過來，隨後便是哭鬧喧天，就連天地都為之動容！
生祠里的國師像與牌位在這時候紛紛開裂，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的人們開始哭泣。
天空向地面灑落細雨，綿綿雨滴砸落大地，悄無聲息，好似在低聲啜泣。
站在院子，聽到屋內哭聲傳來，玉憐任由雨滴打在肩頭，鼻子一酸，便跟着哭了起來。
天都的人們不知怎地，望着小雨，聽着雨聲，便有一種酸澀湧上心頭，禁不住流下眼淚。
這一天，大曦的國師悄然離世，無數人為之哭泣，也有許多人為之歡慶。
然後，他們開始了陰謀與血腥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