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命運（下）

梅花輕輕吸了一口氣，眼中倒映出的那面由寶珠和玉石鑄就的星河正緩緩旋動，角度微不可察。

然後他看到了，遠方有一個渺小的人影沐浴在諸天列星照耀之下，遠遠望去，那道人影似乎被籠罩在了一層迷霧之中，影影綽綽，看不清具體模樣。

沉默了片刻，梅花向前邁出一步，手中渾天儀恰時綻放光華，一步踏下，他就發現自己被挪移到了那道人影的身邊。

「梅道長，你好。」那道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向他微微頷首，拱手施禮，笑着問候，「在下大曦欽天監監正，岑結。」

岑結的面容被星光籠罩着，迷迷濛蒙，整個人帶着一種遠離凡世的超脫感，看上去和梅花有幾分相似之處。

梅花鬆開手，讓渾天儀浮在空中，作揖回禮，「扶搖觀梅花，見過監正大人。」

岑結笑了笑，轉頭望向頭頂星空，聲音空靈縹緲，好似從天上傳來：「梅道長，你可知國師大人為何要你前來欽天監？」

「不知。」梅花搖了搖頭，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他不會去說謊。

「就在幾個月之前，國師大人來到了欽天監，托我為一個人『改命』。」

梅花眼皮一動，聽到這句話，他甚至不用去猜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是小道？」梅花沉聲問道。

被星光籠罩面容的人影輕輕點頭，並沒有問梅花是怎麼猜到的，笑着說道：「確切的說，只是引導氣運走向，逆天改命這種事情，在下也做不來，至於效果如何，想必道長你已經切實體會過了。」

切實體會過……

心念電轉，梅花旋即想起了自己那每次都會出現在事件中心的古怪體質，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能解釋了。

「……為什麼？」梅花眼裏浮現出疑惑之色，「為何伯父要這麼做？」

岑結微微搖頭，「在下也不清楚國師大人為何要這麼做，國師大人未曾解釋過用意，但在這背後必有其用意所在，不然國師大人也沒有理由這麼做——再者，梅道長，你認為國師大人可有害你之心？」

這位欽天監監正的反問讓梅花不禁沉思，在他看來，伯父並無害他之心，自從相遇以來對他也是照顧有加。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師父，他相信自己師父不會讓他陷於危險境地。

「然後呢？」梅花抬頭望向岑結，又問道：「除此之外，伯父還讓您告訴小道什麼事情嗎？」

「國師大人快要死了，這件事情道長知道嗎？」岑結沒有回答梅花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反問了一句。

梅花皺起眉頭，「這件事與伯父的……有什麼關係嗎？」

卻聽一聲嘆息，岑結搖頭道：「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甚至只是稍有提及，便會被人知曉，但死亡有時候卻可以蒙蔽天機。」

死亡可以蒙蔽天機……一瞬間，梅花福至心靈，低喝道：「欺瞞天時——七星燈？」

昔日諸葛丞相曾試圖用七星燈蒙蔽天機，以續性命，說起『死亡』和『蒙蔽天機』這兩個詞語，梅花只能夠想到這個。

岑結回頭看向了梅花，輕聲說道：「國師大人不久之後便會以七星燈蒙蔽天機，也只有在那時才可以暢所欲言，而這種話，在下也只敢在這裏與道長說起，包括欽天監的其他地方，一旦言說便有可能會被他人知曉。

「但是，即便是在這裏，也不一定能夠蒙蔽掉那些人的知覺！」

這位監正一邊說着，一邊抬手指向『上方』。

見此，梅花瞬間就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清楚了他想要指的是『什麼人』。

所以伯父才一直緘口不言，伯父應該有很多事情想要說，可是時機未到，只能憋在心裏，不能將其說出口。

看梅花好像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岑結笑了笑，然後嚴肅起來，繼續道：「國師大人想要蒙蔽天機，但七星燈的續命機會只有一次，若是錯過了機會，續命便會失敗，而如今，國師大人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梅道長，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一次梅花無法馬上就反應過來，他對於自己那位伯父的印象並不深刻，不算了解，在思考片刻之後才忽然意識到監正之前對於伯父的稱呼。

——國師！

深深吸了一口氣，梅花猜測道：「伯父想要臨死之前奮力一搏？」

岑結微微頷首，「此乃已經確定的命運——國師大人以自身意志確定的『命運』！」

聞言，梅花嘴唇一抿，「……伯父想要小道做些什麼？」

「國師大人未與在下提起，只是說過，若道長問起此事，便回答『對你的佈置都在老夫死後』。」岑結搖頭嘆息。

佈置在『死後』？

梅花目光閃爍不定，他在這時候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只不過還不能夠完全確定。

看到梅花低頭陷入思考，岑結無奈出言打斷，「梅道長，國師大人要在下告訴你的事情已經說完了，請問你有沒有想要弄清楚什麼事情，如果有的話，還請說明，在下這個狀態維持不了太久……」

梅花霍然抬頭，頃刻將那些思考拋之腦後，開口便問：「監正大人可否知道前些日子西域圖裏克沙漠地下那隻巨蠍血脈子嗣是因何而死的？」

他答應過哈洛娜要將這件事弄個明白，如今困惑着他的問題之中，只有這件事背後沒有存在那麼多『問題』。

無論是黃河龍王之死，還是與國師相關的事情都有極大可能問不出答案，只有這件事背後牽連到的隱秘可能沒有那麼多。

「……梅道長，你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呀！」沉默了片晌，岑結苦笑搖頭。

之前國師就已經拜託他推算過，可是在這背後有人蒙蔽了天機，以他平時的狀態無法推算出來，只能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巨大的陰謀籠罩。

若無意外的話，應該是與曾經的西域王侯有關，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將此事稟報給了太子。

不過，現在的他和往日完全不同，倒是可以試一試。

深吸一口氣，岑結仰望上空，抬起了手，然後鑲嵌在天花板作浩渺星辰的寶石齊齊閃耀光芒。

這一刻，光輝披作法袍，星河在指尖流轉，千千萬萬顆星辰組成的無邊星海歸於掌中，化作了一件『算盤』。

肉眼無法看見的光流在他的體內竄動，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填滿。

真實的滿天星河倒映在瞳孔之中，這位欽天監的監正將目光投向不存於世的歷史長河。

「——啊！」

忽然間，岑結髮出一聲慘叫，從空中跌落，梅花心下驚慌，幾步上前，卻發現這位監正已經褪去了之前的『神秘感』，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他正低垂腦袋捂著雙眼，泛著隱隱華光的鮮血從指縫中流出，滴落在地磚上。

「……我看到了！」

岑結一開口，聲音宛如野獸的嘶吼，梅花愕然發現這位監正的聲音竟如此嘶啞，就好像喉嗓受到了損傷一般。

「一個神通者，那是一個神通者！一個操使『火焰』的神通者！」

他咬牙切齒著，額頭上青筋暴跳，「——一個『不知名』的神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