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張榜之日，告與天下知
天都太大，作為一座容納了近千萬人的超級城市，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擁擠一處看榜。
不過雖然官府以及各個街道辦門外都會張貼榜單，但認為自己排名靠前的書生都會選擇前往天都官府門前觀看榜單，好向其他人炫耀。
更何況，如今雖非殿試張榜，卻也仍有許多富人豪紳會『榜下捉婿』，在什麼地方看榜，就意味着什麼樣的檔次。
所以在路上，梅花看到許多行人和車輛都向著官府的方向涌了過去。
車廂內的氣氛很沉悶，玉憐還未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梅花又沉默寡言，而老人，早就過了會被氣氛困擾的年紀。
他笑呵呵地貼在軟乎乎的靠背上，把玩着手裏的玉珠，「一個兩個不要愁眉苦臉的，這麼喜慶的日子，就應該笑呀！」
然而，就算他這麼說了，玉憐和梅花都不可能笑起來，他們有着各自的心事。
看到他們這般模樣，老人無奈搖頭，他們如果不想笑的話，自己也不可能強迫他們笑起來。
車廂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坐在駕駛位的老管家敲了敲車板，「老爺，官府到了。」
雖然車廂的隔音效果不錯，可梅花早就聽到車廂外的雜亂聲音，即便是玉憐這樣的普通人，也能聽到些許。
梅花拉開車門，率先走下馬車，然後攙扶著老人走了下來，玉憐跟在後面，伴着喧鬧的話語聲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
哪怕她仍然沉浸在自欺欺人之後的痛苦當中，但眼前那充滿活力和生機的景象足以打動她的內心。
書生打扮的人隨機散佈在人群之中，有成群結隊，也有孤自佇立，有低聲交流，也有高聲討論。
有的人踮着腳尖，翹首以待，有的人與身旁好友相互吹噓，不顯半點緊張神態。
他們之中有老人，有中年人，更多的是年輕人，年輕人最是有趣，他們會時不時瞄向周邊的茶樓、馬車，因為他們知道，那裏就有可能坐着哪家的千金小姐。
大曦風氣開放，皇室自稱襲承『李唐』，開國之後裹腳陋習便被直接斬斷，國內製式大多都向唐朝看齊，故而這張榜之時，榜下捉婿的可不只有富人豪紳，還有他們的女兒。
現在，那些千金小姐說不定就在哪個地方偷看着他們，自然沒有人願意把自己自餒、畏縮的一面展現在她們面前。
前來觀看榜單的人已經擠滿了官府門前的廣場，還擠滿了外面的街道，街道已然擁堵不堪，可依舊有人往這邊趕來。
在場許多人或意氣風發，或岳峙淵渟，一眼掃去，修行者不在少數。
小狐狸躥上了梅花的肩膀，好奇張望着人群，這些人聚在這裏要做什麼呢？
老人拄著拐杖，不止地左顧右盼，咧著嘴感慨道：「每次看到這般景象，老夫都會感覺很激動，在幾十年前，當初老夫考取功名之時，整個長安看榜的人還沒這裏的十分之一多，遑論讀書人的數量了。」
這裏並不是天都唯一一個張貼榜單的地方，天都太大太大，一座城市的佔地面積就已經能頂得上落後地區的幾個城鎮，這裏不僅有高樓大廈，還有零星散佈在各個城區的農田，僅靠外來供應無法支撐起如此龐大的一個城市，還需要天都自己供應自身需求。
這不是物流行業足夠發達的後世，即便周邊鄉村和城鎮會供應天都百姓的生活所需，也無法完全滿足整座城市的需求，故而天都也需要自給自足。
如此龐大的一座城市，不可能所有的讀書人都跑到中城區的官府來看榜，還有不少人是在其他城區和各個街道辦那裏觀看的榜單。
「讀書人的數量越來越多，生產力也在快速發展，大曦傳統的教育結構已經難以繼續支撐，需要進行改革……」
一說起這些，老人就興奮得停不下來，他為這個龐大且強大的帝國奉獻了一生，利用自己那來自後世的思維方式將其引導向了更為強大的方向，僅憑如此，他便能自滿自足。
之前的大曦雖然也是天下第一，擁有的強者數量居世界首位，實力無比強大。
可是擁有了許多高端力量，底層卻依然無法發展起來，這意味着這個強大帝國的潛能別說是全部釋放了，就連十分之一都沒有發揮出來。
強大的底層建構能支撐起更強大的上層結構，如果一個人的資質很好，可卻被困在自己的家鄉，無人發掘，那麼資質再好也沒用。
在幾十年前，大多富商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富商，哪怕早就過了吃飽喝足的境界，可卻沒有太多的追求，和修行者更是沒有半毛錢關係。
而現在，不只是富商，就連尋常百姓家都開始讓自己的孩子練幾手武功，讀上一些書，因為他們已經可以考慮到自家的存續，考慮讓自己的孩子去和他人競爭。
這是幾十年潛移默化的結果，他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將這個帝國改變，讓其得到了『向前』的方法，而不只是如同過去的那些朝代一樣，僅僅只是國力變強就罷了。
老人滔滔不絕地與梅花和玉憐說起大曦的教育改革計劃，說起如今這些景象背後隱藏着怎樣的寓意，說起近些年大曦修行者的數量變化……
梅花和玉憐安靜聽着，老人的聲音被限制在了馬車周圍，其他人並沒有聽到這些驚世駭俗的話語，只有梅花他們才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說着說着，老人的聲音就小了，情緒也沒有那麼亢奮。
某一刻，老人說完了大曦與歐羅巴地區的神通者數量對比，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先是惆悵地望着周圍人群，手中玉珠轉動，就垂下眼帘，哀嘆道：「可惜的是，老朽快死了，最早清明，最遲立夏，便要撒手人寰……大曦教育改革，大概是看不到了。」
聞言，梅花面色不動，卻也嘆了口氣，而玉憐，則好像有幾分感同身受，面色一黯。
先前老人說起大曦這幾十年的變化時是多麼意氣風發，其實完全可以說，如今這個強大的帝國乃是他一手造就的，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成就。
可人生在世，逃不開生老病死，縱使是權傾天下的國師也不例外。
老人並非貪生怕死，只是還有很多遺憾，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便要駕鶴西去……
「玉丫頭。」老人突然喚了一聲，讓玉憐驚醒，愕然望去。
一雙渾濁的眼睛望着前方，卻又像是望着不知何處的遠方，乾癟的嘴唇翕張，似是在自言自語：「老夫希望，在老夫離世之後，你能繼承老夫的位置——不要着急拒絕，且聽老夫把話說完。」
他明明沒有看向玉憐，卻好像看到了她臉上驚愕至極，甚至有點像是受到驚嚇的扭曲表情。
「老夫說的位置並非『國師』，而是作為一個後世思維的人，旁觀這帝國大勢，然後在關鍵時候，向當朝皇帝提出建議。
「大曦能夠變得更加強盛，發展計劃基本上都已經做完，不需要你再做些什麼，若你願意繼承老夫的位置，那麼只需要制止那些一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會出錯的事情發生就足夠了，作為一個擁有後世思維的人而言，這件事並不困難。」
話語頓了一下，沒等玉憐開口說話，老人又繼續道：「作為代價，若想要保持着後世思維，而不被這個時代感染，你極有可能會永遠『格格不入』，感覺自身與這個世界存在無法消弭的隔閡。
「你不用現在回答，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反正距離老夫逝世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在這段時間裏好好思考一下，不要有心理負擔，老夫之所以要這麼做，僅僅只是為了給大曦加上一個保險而已，有無之間並無太大差距。」
玉憐小嘴微張，欲言又止。
她想要說些什麼，可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組織語言，更無法言明己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談何述說？
然後，她就閉上了嘴巴，因為老人說了，她可以回去慢慢想。
就在這時，地面一震，許多人停下了交流，仰頭望去。
幾道悠揚的龍吟從天外傳來，人們抬頭就可以看到，五頭渾身閃耀着燦爛金光的金龍正在雲海中遊盪嬉戲。
無數人在這時候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是幾個時辰，還是短短几秒，五頭金龍紛紛長嘯，轉頭向天都墜落。
五頭金龍分別飛向了天都一個城區的官府，其中一頭來到了梅花他們頭頂上空，在廣場上方不斷遊動盤旋。
片刻之後，金龍最後發出一聲悅耳動聽的長吟，修長華麗的身軀化作一道金光霍然撞在官府緊閉的大門上。
金色的波紋蕩漾開來，以天都五個城區的五個官府為中心，金光瞬間橫掃整個天都。
人群之中，好些人被金光掃中之後身體便綻放出微微光芒，他們或狂喜或獃滯，或亢奮或淡然，微光在他們身上停滯片晌，便衝天而起。
只見那漫天星火從天都升起，千千萬萬道流光便是功名利祿。
萬千光輝於空中交匯，隨後，一張榜單在天都上空徐徐展開，一個個名字顯現其上。
會試，張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