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有鳥姑獲（上）
當梅花他們抵達陳倉時，天色已晚，萬里紅霞在天邊綻放，為遠方山巒披上了一件朱衣，街道兩邊房屋投下的影子歪斜。
緊接着，街燈接連發亮，夜晚籠罩大地，梅花他們也走進了一家客棧里。
和其他客棧不一樣，這家客棧的特別之處就在於掌柜乃是一位女性，這在二十多年前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幾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一個身材矮小的跑堂小跑過來，這時候姜櫻和玉憐才注意到這竟然是一個小孩子。
這個小孩約莫十一、二歲，身上穿着一套灰撲撲的衣衫，但這件衣衫穿在他身上並不顯寬大，反而相當合身。
姜櫻微微一笑，道：「住店，順便吃一頓飯。」
「客官這邊請。」小孩輕車熟路地將幾人引到一張桌子旁，認真詢問了他們想吃什麼。
在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梅花觀察到無論是掌柜還是其他跑堂，只要沒有事情可做，就都會笑吟吟地看着這個小孩一板一眼地做事。
這家客棧生意似乎不溫不火，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多少人下來用餐，而且街上人們來去匆匆，有些暮氣沉沉，一點也無長安和申城的積極向上。
陳倉在過去也算是一座大城，但也僅限於舊時代，對於已經進入新時代的大曦而言，此地無有設立工廠，無法提供足夠的工作崗位，只依靠運輸業和商業，無法讓這座城市真正得到發展。
這才是大曦絕大多數城鎮的現狀，長安和申城只不過是特例而已。
「好嘞！幾位客官稍等片刻！」
孩子用他那稚嫩的尖細聲音努力讓梅花他們感受到熱情，在記下姜櫻的要求之後，他就邁開小短腿跑向後廚。
在他離開之後，梅花的視線就轉移到了這家客棧的掌柜身上。
那是一個妖怪，具體是何等妖類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是一個妖怪。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哪怕是申城，也有不少妖怪生活在那裏。
當然，那些妖怪大多都隱藏着身份，畢竟在許多傳說和故事中，妖怪大多都有着相當神奇的能力，若他們表露身份，定會有人盯上他們。
梅花只是看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味道說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差。
當姜櫻她們都吃飽之後，梅花仍然在吃，這時候，他聽到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娘……」
姜櫻循着聲音望去，訝然看見了一個雙目緊閉的小女孩正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走下來。
女掌柜也愣了愣，隨即驚慌地跑了過去，「嫻兒，你怎麼下來了，不是讓你在屋裏等娘嗎？」
放下碗筷，梅花默默轉頭看去，那個小女孩乃是一個人類，而之前那個跑堂孩子也一樣。
他們應該都是那掌柜收養的孩子，這種事也並非沒有，有些時候，妖怪遠比人類要善良。
姜櫻仔細看了幾眼，發現那個小女孩眼皮凹陷，眉頭一皺，低聲嘆道：「那妮兒怕是天生失明……」
聞言，玉憐抿了抿嘴唇，斗雪則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先前跑去后廚的孩子掀開門簾打着飽嗝走了出來，轉頭就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女掌柜和小女孩。
女掌柜當即看了過去，向他喊道：「梁子，上來帶嫻兒回房。」
姜櫻雖然對這件事有些興趣，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不好詢問。
就如街道的風貌一樣，這座城市好似還停留在舊時代，不過戌時，外面的街道就已經是一片寂靜，幾乎沒有行人往來，而在長安和申城，這樣的情形早已被時光和歷史掩埋。
在武宗即位之後，大曦宵禁時間便統一從亥時開始，當地官府可以考慮情況做適當調整。
在申城那樣的大城市待習慣之後，時間未到，姜櫻就有些輾轉難眠，難以早早入睡。
夜未深，街上卻靜悄悄一片，輾轉反覆片刻，姜櫻便起身拉開窗戶，從乾坤袋裏拿出醫書，藉著窗外月光和街上路燈的燈光，開始讀書。
書頁在她手下慢慢翻開，時間緩緩流淌。
也不知過了多久，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高亢洪亮的啼哭，哭聲中飽含懼意。
姜櫻當即把頭彈出窗口看去，卻見客棧門口階梯上躺着一個被包裹在粗布當中的嬰兒。
她當下一驚，愣了片晌之後才慌忙放下醫書，從窗戶跳下，蹲在了那個嬰兒身邊，卻手足無措。
吱呀一聲，客棧大門就被拉開，披着頭髮的女掌柜與姜櫻相視一愣，但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個嬰兒身上，迅速蹲下將其抱起。
嬰兒啼哭不止，女掌柜就將其抱在懷裏溫柔哄逗，動作很是熟練，隨着啼哭聲漸漸減小，梅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姜櫻身後。
感覺到身後燈光被遮蔽，姜櫻回頭看去，發現來者是梅花，鬆了口氣，又神色緊張地看向了那個嬰兒。
包裹着嬰兒身體的布料很是粗糙，而且相當破舊，可能是從什麼衣服上面撕下來的。
觀其眉眼、身體和骨骼大小，她可以初步確認這是一個女孩兒，而且在那層粗布之下……只有一隻手。
姜櫻垂目輕嘆，在女掌柜的哄逗下，嬰兒慢慢安靜了下來，閉着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抱着進入睡眠的小嬰兒，女掌柜嘆了口氣，小聲道：「如今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若是在過去，勿要說是身有異恙，只要不是男孩，就有可能會被賣掉或丟掉……」
女掌柜有感而發，姜櫻內心也相當難受，因為一場遺棄就發生在了她的眼下。
嘆息完了之後，女掌柜抬頭望向姜櫻和她身後的梅花，微笑頷首：「兩位客官也是好心，不過天色不早了，這孩子暫且由奴家照顧，兩位回去歇息吧。」
姜櫻輕咬下唇，深吸了口氣，向女掌柜做萬福以示敬意，便邁步走向二樓房間。
梅花跟在姜櫻身後走上樓，在路過那女掌柜身旁時，瞥了她一眼。
在他們上樓的時候，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要走下樓來，當他們走上二樓的時候，轉頭就看到那個男人關上了客棧大門，扶起女掌柜。
梅花推開房門的聲音，把姜櫻的注意力召喚回來，她順勢轉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屋裏漆黑一片，沒有燈光，也沒有月光。
「晚安。」梅花望着門外的姜櫻，淡淡說了一聲，然後將房門關上。
姜櫻微微一愣，低頭看了看，隨即臉色發紅，急忙跑回自己房間里。
自己竟讓小弟看到了衣衫不整的樣子，真是大意了！
坐在漆黑無光的房間里，梅花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情景，眉頭便微微皺起。
耳朵一動，空氣的震動穿過門板，傳入了他的耳中。
「唉，這小娃娃年紀小小便沒了一隻手……幸好如今大曦偃術發達，等她再長大些，我便去找人給她打一隻手。」
「夫君，讓你操心了……」
「什麼操不操心的，當初決定要娶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反正當年我找到的那些黃金還有些，夠咱們一家子用了……」
房門被打開、關閉的聲音傳來，梅花便聽不見了那對夫婦的聲音。
梅花垂下眼帘，片刻后，黑暗中響起了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