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日本的達利特
河內村，這是位於大阪城東的一個小村落，不過這裏一般很少有外人來，因為這裏住着的是被稱為穢多的部落民，一種日本式的不可接觸者賤民。
穢多的來源非常複雜，有元朝征蒙古時被俘虜的士兵後人，有非和族的蝦夷人，有祖先犯罪被歸為賤籍的罪臣後人，麻風病人，從事殯葬、皮革、屠宰等被認為不潔凈行業的從業者等。
在日本這個嚴格的等級社會中，穢多的身份極為低賤，田間的農夫都能呵斥他們，武士階層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跟他們接觸的。
據說後世二十一世紀的日本，要是被人知道誰出身部落民的話，很多人都肯定會對這人敬而遠之的。
不過現在，川野義這個混跡於社會底層浪人頭目知道，這些人數多達上萬的部落民是一支不錯的可以利用的力量，雖然他們上陣殺敵可能不行，但是帶個路，刺探下軍情還是有用的。
比如這會，川野義率領的挺身隊員就在幾個部落民頭目的帶領下穿過偏僻的河道和山道，埋伏到了幕府軍的右側。
小次郎很緊張，他率著差不多一千一百人的鐵炮隊已經列好的陣型。
不過說是有一千一百鐵炮隊員，但真正有戰鬥力的武器，只有出雲屋孫兵衛帶來的一百桿勝捷1798后裝槍，其餘的則連燧發槍都不多，大部分都是火繩槍。
不過對面的幕府軍比他們還慘，幕府軍要到歷史上六十二年後的1862年才會頒佈《兵賦令》從而建立起半新式軍隊，引進新式槍械。
而現在幕府鐵炮對用的鐵炮很多的形制還來自於一百多年前壬辰征韓時期，幾乎全部是火繩槍，還是最老式的那種。
大阪討賊隊這次幾乎是傾巢而出，除了城內留了幾百人和川野義的一千人以外，剩下的三千多人幾乎都在這邊了。
他們背靠着河內村的小山坡列了一個半月陣，中間是最精銳的鐵炮隊，鐵炮隊的正中是最精銳的一百后裝槍手。
「轟！」
「轟！」
太陽剛剛升起，水野忠誠就帶着只休息了半晚上的關東幕府軍趕到了河內村，在他看來，所謂的大阪一揆，不過是些活不下去的低級武士和賤民的垂死掙扎而已，況且只有數千人，絕對會被他手下的一萬三千人直接淹沒的。
這兩聲炮響，是幕府軍僅有的幾門野戰炮開火了，不過由於幕府弄不到爆炸彈，所以射出來的仍然是實心彈，碩大的鐵炮彈砸在長滿青草的軟泥地上，並未造成多大的傷害。
但是威力不大，造成的效果卻不差，討賊隊左面是一個由大阪小商販組成的竹槍隊，三百多人的橫陣中了一炮，彈跳的實心彈將三個倒霉蛋撞的骨斷筋折。
凄厲的嚎叫一響起，這個三百人的小方陣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一樣，頓時驚慌大叫着開始四處逃散。
這也太差勁了吧？小次郎氣的滿臉通紅，一炮就能打散一個三百人的方陣！
「轟！」又是一聲炮響，經過一次試射之後，這次幕府軍的炮彈更加準確的砸到了討賊隊的方陣，混亂的人群甚至把作為主力的鐵炮隊都搞得人心惶惶起來了。
「鐵炮隊！前進！前進！」小次郎抽出腰間的太刀，撕心裂肺的喊了起來，沒辦法他太高估這些大阪市民了，要是這麼站着沒等幕府軍過來，他們就會被對面的幾門炮轟崩潰。
「前進！」各個小隊的隊長也跟着小次郎大喊了起來，一千鐵炮隊員排成四排橫陣，四百多足輕長槍手守護在兩側。
在亂糟糟的口令聲中，他們一千餘人向著對面最少有八千人的幕府軍隊主動靠近。
而且由於沒什麼訓練，站着不動時還算看着有些軍隊樣子的鐵炮隊一移動，頓時就亂成了歪歪扭扭的，烏合之眾，模樣盡顯。
「哈哈哈！」水野忠誠笑了起來，身邊的幾個番頭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還以為這些參加大阪一揆的傢伙有些本領呢，幾天時間能攻下三百多番方駐守的大阪天守閣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但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拉胯，幾門大炮就轟的只能主動求戰，行進時連橫陣都排不出來！
「命令守谷鐵炮隊出動，上尾、九喜鐵炮隊掩護，井上君、新田君也請率麾下足輕出動，同心千人隊組成進擊隊，鐵炮隊打垮逆賊后發動擊潰衝鋒！」
水野忠誠還是很謹慎的，他只出動了五千人，留了差不多三千人作為預備在後方。
剩餘的四千后隊，則在青山忠裕的帶領下去佔據附近要道、收集糧食和徵募修建攻城器械的農夫去了，畢竟幾千人的一揆還佔據了堅城，不可能一下就擊敗。
「一百五十米！」守谷鐵炮隊的小隊長大喊一聲，雖然德川家齊捨不得給軍隊購買大明的昂貴燧發槍，但稍微按照大明軍隊的訓練方法訓練，軍隊也跟大明軍隊一樣放棄了尺和寸改成了米。
火繩槍的有效射程一般在九十米以內，最佳射程是六十到七十米，所以鐵炮隊張報告了雙方距離后，並沒有其他的命令，還是指揮着他的士兵繼續往前。
「砰！」可是話音剛落，隊長突然抖動了一下，頭隨之猛地一甩，鮮血伴隨着他頭部的猛甩，灑了身旁士兵一臉，隨後就直接栽倒了。
隨着隊長的倒下，討賊隊中火光點點，如同一個個睜開了眼睛的猛獸一樣，熾熱的鉛彈攻擊下，幕府守谷鐵炮對瞬間就倒下幾十人，頓時戰場上慘叫聲就蓋過了腳步聲。
「加快速度！他們有線膛槍！加快速度！」還是有識貨的，在幾個軍官大聲的呼喊聲中，正在向前開進的鐵炮隊放棄了密集的橫隊移動陣型，轉而開始發足狂奔。
不過從這點上看，幕府軍隊並沒比大阪討賊隊強上多少，基本都還處於打群架的水平上。
本來幕府軍中也有些線膛槍的，不過都是比較老的型號，不多的幾桿復興1796還是從大明奸商那裏淘來的二手貨，所以他們明智的放棄了在一百五十米上與討賊隊對射的衝動。
戰場上，煙霧已經升騰的如同什麼怪物在吞雲吐霧一般，這短短的八十米距離，簡直是守谷鐵炮隊士兵用命趟出來的。
勝捷1798后裝擊發線膛槍的裝填速度極快，加上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密封性的問題，精準度和殺傷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雖然討賊隊只有一百桿勝捷1798，但發揮出來的威力，卻是一千桿火繩槍都比不上了的。
終於，挨到七十米的距離了，亂糟糟的幕府軍隊剛剛停下還沒排好陣型。
「轟！」討賊隊的九百桿火繩槍猛然開火，連續三輪不算太整齊的齊射，幕府軍又倒下了快六十七人。
「砰！砰！」陣線亂成一團的幕府軍還擊了，但是他們的齊射就更不整齊，而且火繩槍的最大毛病就是士兵之間的間隔必須要大才行，看起來如同雷鳴般的上千敢火繩槍攢射，但由於橫陣擺的太長鉛彈雨並不密集。
「兄長！你不能死啊！」
「還擊！還擊！加快裝填！」
哭嚎和慘叫在雙方的陣線上響起，在熾熱的鉛彈面前，不管你是大阪的小商販力夫還是幕府的高級武士，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暴雨般的鉛彈雨一波一波的朝雙方潑灑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快。
漸漸的，幕府軍的橫陣變成了一個凹型，因為他們畢竟在訓練上和人數上佔有很大的優勢，除了正中拿着勝捷1798后裝槍的討賊隊外，其餘人很快就支撐不住了。
而在討賊隊這邊，橫陣變成了一個凸型，雖然兩班很快被打的瀕臨崩潰，但小次郎身邊這裝備着勝捷1798后裝槍的真正主力，卻把他們面對的幕府鐵炮隊打的死傷枕籍。
一分鐘一發多一點的火繩槍射速根本無法跟一分鐘六至八發的后裝槍對抗。
「撤退！準備撤退！」小次郎大聲的喊叫着，剛剛他身邊一個士兵被從來自側面的鉛彈擊倒了，雖然現在戰場煙霧瀰漫什麼也看不見，但有從側面射過來的鉛彈，那就表示他們兩翼的炮灰鐵炮隊員和足輕已經被打散了。
這一百人手持勝捷1798的迅銃手，其中超過六十人都是出雲屋孫兵衛在李節耀的支持下專門挑選，接受過正規大明軍隊訓練的精兵，剩下的三十多名銃手也是由大阪城中的武士組成。
所以一得到撤退的指令，他們就緊緊靠在一起互相交替掩護撤退了。
兩個德川家齊專門派出的赤母衣眾在戰場外側瘋狂揮動着手裏的紅色戰旗，加上身穿的紅色母衣，在戰場上極為顯眼。
這兩個赤母衣眾一直盯着這一百相對幕府軍隊來說相當精銳的的鐵炮手，發現他們一往後撤之後，立刻就發出信號。
「番頭大人，讓我們千人同心隊出擊吧！」水野忠誠身邊，一個身穿胴甲的武士高聲喊道。
所謂的千人同心隊是幕府軍隊除了大番、小番、新番等五番組以及負責江戶警備的撤兵隊以外的重要陸軍編製。
千人同心，也不是指一千個同心武士，實際上千人同心隊的人數多達上萬人，多由高級武士組成，家世還要清白，類似於中國歷史上唐代的以隴西貴族子弟組成了精銳軍隊。
跟着水野忠誠來的這支千人同心隊一千多人幾乎全是騎兵，用來追擊撤退的敵人再合適不過了。
兩千雙馬蹄同時踏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是很驚人的，哪怕是遠處正在交替撤退的小次郎等人也發現到了危險。
「騎兵來了！上刺刀啊！」他狂吼一聲，三十名事先安排好的迅銃手都開始邊跑邊上刺刀，眾人放棄了交替掩護撤退的方式，沒命的朝一個小山包跑去，只有背靠小山包列陣才有一線生機。
等到小次郎等人拚命跑到小山包處，陣前的刺刀陣都沒立起來，飛馳而來的騎兵就已經趕到了！
不過好在日本人可沒有蒙古人那種能在馬上側馬而射的本事，加上日本自古以來馬匹就相當矮小，衝擊力不足。
不然的話，一千多騎就算只有前面的五百騎，沖也能把不足一百人的迅銃手衝垮。
「砰！砰！砰！」衝到山包下的千人同心騎都驚呆了，在他們面前的斜坡上，這些兇狠的火銃手竟然可以半蹲下裝填，而且很多人這才發現，對面火銃手手中的鐵炮是沒有通條的，擊發的速度也非常快，五十多桿鐵炮竟然打出了狂風暴雨般的鉛彈雨。
「啊！」凄厲的慘叫聲中，跑在最後面來不及兩個迅銃手被撞飛了起來，不過緊接着，密集的鉛彈就把衝來的千人同心騎打翻了一大片，倒下的馬屍體又成了最好的路障，僅僅過了八九秒中，第二輪攢射又響起了，最少又有二十幾騎被打翻。
本來以為自己是來將敵人一擊而潰的千人同心騎迅猛的衝鋒，突然就戛然而止。
可這一停就麻煩了，他么這種千人同心騎是沒有裝備火槍的，除了手裏的長槍和馬刀，他連弓箭都沒有，日式的和弓軟趴趴的，威力小的可憐。
所以他們一停下，直接就變成了原地挨槍斃，而且同心隊長直接在第一輪衝鋒中就被擊斃了，他是沖在最前面的。
「富平左衛門去引導一支鐵炮隊來此，剩下的人後退，脫下身上胴甲，只拿太刀準備決死衝鋒！」
日式的嚴格武士階層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主將陣亡后，剩下的人可以迅速依據地位搞下形成上下指揮系統，效果跟大明推行的軍銜制一樣。
「衝上去，他們只有不到一百人，輕裝上前，就算他們火藥鉛彈足夠，但槍管也不可能支持那麼久！」
剛剛讓富平左衛門去引導鐵炮隊的旗本武士大聲呼喊了起來，這個出自忠秀系阿部家的旗本經驗很豐富。
他敏銳的發現了小次郎等人的命門，火藥和尖頭彈到還有，但是槍管基本都開始發燙了。
而且面對如此犀利的火槍，千人同心身上的胴甲和大鎧不但不能起到任何的防護作用，還會成為累贅，完全不如輕壯上陣猛衝。
「發信號通知川野隊長！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小次郎滿臉的緊張，不過他也不是單純這麼莽撞的來送死的。
就在離此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川野義帶着一千多挺身隊員和兩千多部落民早就等候多時了。
只要他們能在幕府主力反應過來之前趕到這，就能重創這支千人同心隊，重創了幕府精銳，那麼目的就能達到了，只有顯示出他們的實力，才能充分動員大阪市民跟他們一起一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