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柳下惠

第298章 柳下惠

壽安殿是錢俶的生母吳氏的居所,殿內的佈置與吳氏的身份顯得格格不入,殿門正對着的是一座神龕,上面供奉著的是老子的神像,裊裊青煙從銅製的香爐中緩緩升起,模糊了神像庄肅的面容。

神龕前一位女冠盤腿坐在蒲團上,她模樣約莫四十餘歲,穿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深色道袍,雖然年華不在衣衫素凈,卻難掩清雅氣質,依稀可見當年風韻。

這位就是錢俶的生母吳氏,她出身吳越將門,是文穆王錢元瓘的妾室,如今則是母憑子貴的順德夫人。

吳氏生性節儉善鼓琴,錢元瓘薨逝之後就開始迷戀黃老之學,即使在深宮之中亦常穿道袍,一副出家人的做派。

上首的位置還有一個宮裝婦人,她姿容秀麗衣着簡樸,乃是錢俶的王妃孫氏。

婆媳二人衣衫素凈,面前卻跪着幾個衣衫艷麗的舞姬,徐羨若是在定會覺得這幾人面熟。

「……昨夜徐總管拉着奴婢進了房間就在床榻上跳個沒完,後來奴婢們實在累了,就給他灌了一碗醒酒湯,伺候他安寢了。」

「抬起頭來看着老身!」吳氏正色問道:「爾等與徐羨可有越軌之事?」

領頭的舞姬道:「回太君,奴婢和那位徐總管並無越軌之事。」

作為宮中的舞姬,如果不能成為大王的妃嬪,能被賜給臣子做妾室是最好的歸宿了,徐羨這種年輕俊朗又有高官顯爵的最為難得。

等那幾個看熱鬧的大頭兵走了,幾人就迫不及待的向徐羨下手,可氣的是面對一個爛醉如泥的人,她們竟然沒有得手,現在想來依舊有幾分遺憾。

吳氏閱人無數自是看得出舞姬沒有說謊,可依舊有些不相信,「你們平素都頗有上進之心,這樣年輕俊朗的英傑你們豈會放過?給老身說實話!」

幾個舞姬齊齊叩首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絕不敢欺瞞太君。奴婢們福薄自是想嫁個好夫婿,昨夜亦是極力奉承那位吳總管,只是到了亮真章的時候,他卻不許還將奴婢們都推到床下。」

吳氏眉頭一皺,「哦?莫非他有什麼隱疾?」

一個年歲較小的舞姬突然的咯咯笑了起來,被旁邊的人戳了戳又連忙的捂住嘴,王妃孫氏立刻斥道:「為何發笑,只管直說,若敢撒謊就叫你去刷馬桶。」

小舞姬叩首道:「奴婢只是想到了昨夜的事情好笑,昨夜奴婢和幾個姐姐們脫了衣服要給他侍寢,他卻把奴婢們推下床捂著褲襠求饒。」

「求饒?」吳氏一臉疑惑,無法理解一個威名赫赫的將軍會向幾個女子求饒。

「嗯!」小舞點點頭道:「那位徐總管在床榻上又跪又拜,嘴裏說『諸位姐姐饒了小可吧,要是叫家裏的悍婦知道了會閹了我的。』」

她說着就模仿了一遍,臉上欲哭無淚無奈表情惟妙惟肖,模樣十分的滑稽,幾個舞姬和王妃孫氏都是笑得花枝亂顫,就連吳氏也是噗嗤笑出聲來。

吳氏掩嘴笑道:「真是聞所未聞!不過能像柳下惠一般的坐懷不亂,倒是十分難得。」

孫氏道:「他哪裏是坐懷不亂,他明明是懼內!」

「此言差矣,這世上哪有真正懼內的男子,尤其是這等能上陣殺敵的將才,所謂懼內不過真心的愛重罷了。」

吳氏閱歷不凡,只是這回真的猜錯了,徐羨是真心的害怕趙寧秀的擀麵杖。

領頭舞姬也附和道:「奴婢也是以為那位吳總管是真心愛重他的妻子,他並非不垂涎奴婢美色,而是硬生生的忍着,憋了一夜今天早上都流鼻血了。」

吳氏點點頭,一揮手道:「爾等都下去吧!」

等舞姬退去,她扭頭對孫氏道:「你以為這位徐總管如何?」

孫氏略一沉吟道:「這位徐總管能征善戰智計百出,大王說這回北上攻打佔了常州,雖說退了可也能叫唐國十年不敢越境犯邊,只可惜她不是吳越的臣子,不能繼續為大王效力。」

吳氏卻笑道:「老身說的不是這個,你以為叫這位吳總管做青纓的夫婿如何?」

孫氏聞言不禁啞然出聲,「太君怎會這般想,這位徐總管可是有妻室的!」

「那又如何,老身嫁予文穆王時,他何嘗不是有妻室!」吳氏嘆氣道:「當年青纓之母把女兒託付給我就撒手人寰,轉眼已有十年之久。

自文德即位以來,老身再無心理會俗世,自去年大病一場深感時日無多。日後歸去時若是青纓還沒個歸宿,見了她的母親不知該如何交代。」

孫氏道:「太君福澤深厚定會長命百歲,太君若是放心可以將青纓的婚事叫給妾身,杭州城那麼多青年才俊還怕找不到好人家。」

誰知吳氏卻看着孫氏一字一句的道:「青纓鐘意那位吳總管!」她嘆口氣繼續道:「近來常見青纓拿着那顆金珠發獃,老身還不只一次見她在老君面前祈福,老身亦是女子也曾年輕過怎會不知道她想什麼。」.

孫氏卻笑道:「少年慕艾再尋常不過,只是終身大事當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她是大王之妹怎能自甘墮落給人做妾……」

孫氏說到一半突然想起這位婆母也是給人當過妾的,連忙住嘴向吳氏拜倒,「妾身失言,請太君責罰!」

吳氏卻微微搖頭道:「若是十年前,老身不會與你干休。可活到今日不敢說心明眼亮看透世事,身外之物早已看淡,亦不會為你的話耿耿於懷。

正所謂有錢難買心頭好,只要青纓鐘意那位徐總管,即使吃糠咽菜也會甘之如飴。大王若是覺得顏面無光,便與徐羨商議一下兩人不分大小就是。

青纓與她生母一樣良善,不會仗着身份欺負他原配的,實在不行的話做妾也無妨,反正青纓也不是先王嫡出。」

後世里常聽人說起「佛系人生」,這位信仰黃老之學的吳太君就是「道系人生」,比「佛系」還要更灑脫些。

孫氏神色躊躇,沉吟一陣才道:「妾身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嗯,太君大概還不知道大王欲讓青纓當周國的皇后……」

此言一出,吳氏的淡定瞬間消失不見,像是爆竹一樣炸開了,她的眼神變得如刀劍般凌厲,咬牙道:「絕對不行!青纓天真爛漫進了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老身如履薄冰在宮中與人鬥了半生,絕不叫青纓走我的老路,更不叫她落了和她母親一樣的下場。」

她扭頭對一旁的年長的宮女道:「去看看大王下朝了沒有,若是下朝就請他立刻到老身這裏來!」

徐羨有些忐忑,實在想不通錢俶的老娘找他做什麼,難得是因為昨晚淫穢宮廷的事?

皇宮裏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女人,錢俶雖然沒有皇帝的名頭其實就是個小號的皇帝,這條規矩放在他這裏也適用,自己搞了皇帝的女人自會有人找來說道。

實在不行就收下幾個舞姬,萬萬是不敢把她們領回家的,先在橫海養兩個月若是肚子沒有大的話,就賞給屬下做婆娘。

徐羨拿定了主意心裏就輕鬆了幾分,見青纓牽着繩子蹦跳着走在前面絲毫不理會熊貓感受,不免有些心疼。

「郡主,熊貓不是狗,它不喜歡這樣被人用繩子牽着。」

青纓回過頭來道:「那它喜歡做什麼?」

「這個……它什麼都不喜歡做,只要給它足夠的竹子就夠了,吃完了就喜歡睡覺。」

青纓咯咯笑了兩聲,「那豈不是和豬一樣,所以說它還是一頭花豬!」她蹲下身子解開熊貓脖子上的繩索,「既然它不喜歡我解開就是!」

「郡主最好還是少碰它,熊貓還有一個名字叫食鐵獸,一口就能咬下你的胳膊!」

青纓不以為意,「不要騙我,它這憨憨的模樣也會咬人?」

「難道郡主的胳膊比竹子還結實嗎?」

青纓似乎回過醒來,猛地把手抽回來,「還真是,之前就見它輕易撕開碗口粗的竹子!你似乎對它很了解,是否也養過?」

「正是!我家中就有一隻,和郡主的這隻一樣是在集市上買來的,已是養了好些年了。」

「你也僅有一隻,那它豈不是很孤單?」

「確實孤單更無法繁育,等我回了東京,就把它放歸山林!」

青纓笑了笑,「倒也不必,總管若是不嫌棄可以將青纓的花豬帶回去。」

「難道郡主不喜歡它了?」

「喜歡又如何,我並不會養不如送給總管,它們若能配對反而能成就一段好姻緣!嘻嘻……」

「那徐某就多謝了!」徐羨不客氣的應下,劉嬸兒家的大黃以後不用再遭罪了。

徐羨跟着青纓一直到了吳太君的居所,宮人入內通稟誰知回來卻道:「太君說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說改日再見徐總管。」

徐羨求之不得,他才不想聽別人說道,「郡主,徐某就先告辭了!」

徐羨剛一轉身就見錢俶快步而來,看他衣着應該是剛剛下朝,不等錢俶到了跟前徐羨就拱手施禮,錢俶見了徐羨也十分詫異,「小王正要叫人找總管,你怎麼會在這裏?」

青纓回道:「是母親讓我請徐總管來的,誰知人來了母親又說不見,徐總管正要回去!」

錢俶笑道:「總管稍等,等小王見過了母親與我一同走,小王還有要事和你商議!」

「無妨,反正下官也沒有事!」

錢俶點點頭抬腿進了宮門,誰知他前腳剛剛進去,宮人就關閉了宮門。青纓見狀咯咯的笑道:「兄長要倒霉了,母親今日定是要教訓他,看這架勢說准還要拿藤條抽他。」

「不至於吧,吳越王再怎麼說也是一方諸侯,不至於挨藤條吧。」

「就算是當了皇帝,那也是別人的兒子,為人子女受父母教訓天經地義,難道尊父母不教訓你的嘛?」

「家母早亡,家父已經失蹤多年也許已經客死他鄉,除了挨過先生的戒尺,不曾挨過藤條!」

青纓面露同情之色,「那你真是福薄,連藤條都不曾挨過!」

她話音剛落就牆內隱約響起噗噗的聲響,是藤條抽打在衣服上的聲音。

青纓湊到門縫上看了看,「母親還是給兄長留了臉面的,關了門窗什麼也看不見。」

徐羨打趣道:「郡主這樣的幸災樂禍似乎不太好!」

青纓回過頭來一臉惆悵的嘆氣道:「我既心疼兄長挨罰又擔心母親氣壞了身體,心裏難過還來不及,才沒有幸災樂禍。」

徐羨撇撇嘴,小丫頭片子很會做戲,剛才樂得后槽牙都露出來,信你才怪!

「母親和兄長吵起來了!」青纓惆悵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而後就開始砸門,「你們開把門打開,放我進去!」

徐羨支棱起耳朵,隱約聽見有兩個聲音你來我往的有些激烈,可遠不到吵架的程度,至於具體內容聽得就不太清楚,他可沒有趙珂的本事,更聽不懂杭州方言。

宮門突然打開,只見年長的宮女站在門內道:「郡主,快去勸勸太君吧!」而後上下打量一番徐羨,「你就是徐總管?煩請一起進來吧。」

「徐某是個外人,不敢幹涉大王的家事,這就告辭了!」

宮女卻道:「事情是因你而起,現在大王和太君叫你過去說個明白!」

因我而起?難道是因為昨晚的事情讓錢俶和母親鬧得不愉快,他能這般維護我以前的事情就不與他計較了。

徐羨跟着宮女進到殿中,見正前方有一女冠盤坐在蒲團上閉目不語,青纓偎依在她的身邊拍着她的後背輕聲的安撫,想必就是錢俶的生母。

錢俶則是坐在一旁神情懊惱面色不善,胸口微微的起伏,見了徐羨劈頭蓋臉的就問:「徐總管你可願娶青纓作妾!」

徐羨一頭霧水,「大王別不是氣糊塗了,你不是要青纓郡主當大周皇后的嗎?」

「可是家母卻要青纓給你作妾室!」

「不!不是妾室是正妻!」吳太君突然站了起來,此刻她既不佛系也不道系,好似一頭護犢子的母獸,指著徐羨喝問道:「你可願休了家中的妻室迎娶青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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