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心之所系（二）

畫室的四面牆上掛滿了人物畫，地上也層層疊疊排放了許多，素描、水彩、油畫，有的是雙子的，但更多的是向奇個人的畫像，姿態各異，或低頭沉思的、舉目遠眺的、或淺笑凝望、或神情憂鬱，不論作何表情都令人神往、心跳怦然。

掛在對門正面牆上的一幅畫，畫着向奇仰躺在客廳沙發上的模樣，面頰緋紅，雙目緊閉，眼瞼下的睫毛濃密而長。

林小芽記得那是向奇初來古堡的第一天在喝完接風酒後的情景，兄妹兩人的酒量都不怎麼樣，不過酒品卻是天差地別，與她酒後又唱又跳又哭又鬧不同，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小子在酒醉之後更是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倒在一旁沙發上睡大覺。

這幅畫或許就是維拉在那一晚所作的，也可能是一眼之後便深刻心間再難忘記。

開門的咒語是「吾心之所系」，林小芽的眼前驀然浮現向奇初來古堡時的情景，那也是維拉第一次見向奇，不由目光艷羨、神情恍然，但這並不足為奇，大多數人初次見到此等神采俊逸器宇不凡的少年，都似他這般反應。

在這個時空停滯的古堡里，三人一起度過了鐘錶刻度意義上的十年，這期間，維拉只有最初時所表現出的異樣，其後大多時候都表現得極其冷淡，甚至還刻意迴避，反倒是不喜與人熱絡的向奇時常藉著請教晦澀艱深的古魔法咒文之機主動接近對方，以至於這些年林小芽以為維拉對向奇是心懷嫌惡之感的，沒想到那個人隱藏得如此之深，若非最終捨身為向奇擋下致命一劍，若非這句「吾心之所系」的開門咒語，若非眼前這成百上千的人物畫，她恐怕將一直繼續這樣的誤會。

此刻，林小芽瞻望着那幅畫，不由心生羨慕，而羨慕的對象卻是維拉，至少他還能以這樣的方式袒露心聲，而她自己的那份心聲卻只能深埋心底，小心翼翼地不被發現，直到某一天有另外一個男子走進去取而代之。

向奇一向冷靜沉穩，然而眼前光景卻令他震驚萬分，身子僵立不動，睜大的雙眼卻出賣了他內心劇烈的動搖。

林小芽非常清楚他的潔癖深入到精神層面，此前冥王對他的所作所為就幾乎使他的整個精神世界轟然崩塌，而維拉情意也絕對不是他能夠欣然接受的。

果不其然，向奇沉默地注視着自己的畫像片刻，然後一聲不吭地扭頭離開。

林小芽緊追出去，見少年步履凌亂直奔向迴旋樓梯，擔心他疏忽而導致什麼閃失，急忙出聲叫道：「小奇，等等我。」

向奇眼眶微紅，待林小芽來到身旁后，才僵硬地笑了下，愴然說道：「大家都只看到了我光鮮的外表，卻不知我污濁的內在和骯髒的心，姑息、醜陋，若無其事撒謊，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到頭來不管是高晨生、安琪，還是他，為我付出一切最終不過成為一個接一個的笑話，笑話……」說完肆意大笑，可笑聲中卻摻雜着痛哭時才有的悲傷。

他對那段不堪的往事果然還是不能釋懷，林小芽不由為之心疼，溫言勸解：「小奇，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好嗎？不要讓那些不堪的往事繼續折磨自己，不要活在過去，因為你還有明天。」

「明天……」向奇又是凄然一笑，乾淨的嗓音里透出一絲絕望，就好像那是個跟他沒有關係的字眼，聽着叫人莫名心疼。

他停下腳步，慢慢斂去剛才狂笑的姿態，深沉的紫眸哀傷地凝望林小芽，言語恢復了刻板、平淡：「林小芽，恭喜你已經放下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深陷在那片沼澤里無法自拔，我已經失去回應別人的能力了。」

林小芽聞言，頓時渾身一顫，立馬會意，原來，他放不下的是過去的過去，那段只屬於她和他的曇花一現的快樂時光。

他們以為那麼做就能及時地把他倆的感情扼殺在萌芽狀態，可事實上在分手以後卻像夏天的綠竹在各自秘密的心田恣意瘋長。

「傻瓜。」

林小芽聲音沙啞，眼淚就如斷線的珍珠簌簌落下，心裏頭說不上是喜是悲。

兩人從時空之門出來都紅着眼，眾人見狀都愣了一下，三頭狗挨到林小芽身旁低聲問：「你們怎麼了？」

林小芽扯衣袖擦乾臉上的淚痕，瓮聲應道：「沒什麼。」

「沒什麼你幹嘛哭？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三頭狗剛才就想跟着進古堡的，然而在它剛要縱身躍入之際，連通古堡的時空之門瞬間就消失了。

「他自己剛才也哭……」林小芽話音剛落，向奇凌厲的視線立馬就射過來，意識到自己失言，便馬上改口轉移話題，「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思強格攪成一鍋粥，開闢新戰線，等這邊事情一了，就馬上回精靈族地去跟柯林斯他們匯合，重整旗鼓，重建基地。哦，對了，我們的隊伍將會加入一位超級厲害的戰將。」

林小芽話音剛落，黑貓似乎不樂意了，問向奇：「你做決定之前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一下？我說過不要直接摻和精靈的事情吧？小奇你這麼做會令我的境地變得很尷尬。」

林小芽見這貓居然還管起主人的事，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召喚獸也試圖翻身做主，氣就不打一處來：「喂喂，怎麼對主人說話的你？現在的寵物越來越不像話了，一個個都想造反了！」說着拎起黑貓往她的大狗身上一放，接着道：「你們兩個，給到後園去好好反省反省，反省不深刻不給飯吃！」

三頭狗無故躺槍，憤怒詰問：「又關我什麼事？」

林小芽指著狗鼻子，剛想發飆，這時向奇對黑貓道：「那是你的事，我對你、你們已經遷就得夠多了，你們是不是也該遷就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