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雙重記憶（四）

「你得到的神諭是什麼？」

林小芽又羞又惱，面紅耳赤，緊盯着帕里斯如臨大敵般連連後退，後者剛上前一步，她二話不說便扭頭朝出口飛奔而去。

帕里斯后發先至，身形一閃來到了出口，林小芽未及剎住，一頭撞到帕里斯身上，帕里斯握住她雙腕問：「告訴我，你剛才看到什麼了？」

林小芽大叫：「什麼也沒有，快放開我！不要碰我！混蛋！」一面叫罵，一面如驚弓之鳥撲騰著、掙扎著，可雙方力量懸殊，她如何掙得開對方堅實有力的大手，情急之下張嘴就往帕里斯手背上咬。

「乖，不怕不怕。」帕里斯忍着痛，溫言安撫林小芽，卻始終沒放開她的手，而是雙目緊閉，默念起咒語，試圖用魔法讀取她大腦的信息。

林小芽咬不開帕里斯的手，便改而踢踹他的腳桿，邊哭邊罵：「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

「怎麼會是這些？」帕里斯一怔，一臉茫然，林小芽趁其不備，從他手中掙脫，緊接着奪門而去，帕里斯也不追趕，悵然望着那矮小纖瘦的背影，再困頓轉臉看向劍架上的神劍，喃喃自語：「為什麼偏偏是這一些，你果然還是站在他那邊……」

話說林小芽剛才究竟見到了什麼？為何倉皇而逃？

其實那道神諭給了她過去、現在、將來的三個提示。

剛才在神殿中，她不但看到了自己身上禁錮咒術的解除之法，而且還看到了叔叔被帕里斯用神劍刺穿身體的一幕，那應該是發生在他們來到古堡以前的事，難怪後來叔叔靈力會急劇流失，無法保住人形，所以在靈力耗盡之後只留下一縷本體用來複制傀儡的金髮，帕里斯才是殺死叔叔的兇手。

此外，她之所以驚慌逃離是因為看到了自己在恢復正常形貌以後，帕里斯對她施暴的情形，這也是她最終縮手不敢去觸碰神劍解開體內禁錮咒術的原因，過去的無法改變，但是現在馬上要發生的和未來將要發生的卻還可以挽救，只要她不解開咒術，一直保持現在這副小孩子的形貌，那樣的惡魔就永遠不會發生。

這片湖泊的底部形如漏斗，克洛諾斯的神殿就落在湖底的最深處。

林小芽從神殿中出來，幾次回頭都不見帕里斯身影，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她在水底刨了許久才回到亮處，找到她剛從古堡過來的那片水域時業已筋疲力盡。

那隻會自行從手中消失的糖果罐依舊半掩半露地躺在金黃色的細沙里，與來時不同的是罐子裏那一截晶瑩潤白的東西在她走近時會發出忽明忽暗的幽光，她察覺自己口袋裏的海妖鱗片似有異動，掏出一看，就見這鱗片好像在回應那東西，也以同樣的頻率忽明忽暗地閃著幽光。

林小芽手指捏著海妖鱗片朝糖果罐走去，這一次托在掌中的透明糖果團沒再像之前那樣自行回到細沙里，而是靜靜地待在她左掌上，罐子裏的東西正與她右手手心上的鱗片互相應和。

其實，記憶這種東西不單單隻有人才有，存在這世上的任何一件物體都有自己的記憶，也都有自己記錄記憶的獨特方式。顯然她手上的這兩件東西都來自同一個人，當兩件東西疊放在一起時，林小芽的腦海中突然同時出現了兩個畫面，就是它們從主人身上剝離時的情形。

林小芽驚駭不已，萬萬沒想到手中這塊晶瑩潤白光潔剔透的東西竟然是從大海妖逐幻身上活生生取下的一截髓骨！從背景看來，發生之地是在她和叔叔居住的那套公寓，林小芽馬上想起兩年前的一個雨夜，渾身濕淋淋的絕色海妖出現在屋外，當時是叔叔開的門，然後把人領進自己的房間。那一夜，他們兩人的動靜很大，林小芽依稀記得逐幻哭泣呻吟的聲音從牆的那邊傳來，在那斷斷續續難以成言的氣音中勉強捕捉到這樣的話語——帕里斯，我愛你。

那時候，林小芽以為他們是一對，所以在雨夜裏相擁著互訴衷腸，可哪知實際上卻是在做活取髓骨這等殘忍的事。

難怪叔叔在彌留之際會說出那樣的話——

我這一生辜負了許多人，這雙手沾染了太多人的血，直到最後仍在不停地讓人受傷，可是，對他們我雖然感到愧疚，卻始終不後悔，只是……我很抱歉，偏在你生日這天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想要你記住我，不是把我當做帕里斯，而是以單獨的個體記住我。

林小芽知道，被活生生抽取出來的海妖髓骨可作結界加固之用，西部精靈國境的防禦結界所仰賴的就是用三百年叔叔從海妖之王那兒奪取而來的髓骨，如今這鏡湖和古堡的結界所仰賴的是海妖王之妹海妖族大祭司的髓骨，居住在古堡里的她是叔叔的共犯。

她能夠將這塊間接得來的海妖髓骨的來龍去脈縷得清清楚楚，可至於逐幻當着她的面從自己手臂上剝下鱗片贈送於她的情景卻是全無印象。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與海妖族的這位大祭司僅僅有過兩面之緣，第一次是在海底海妖族的棲息之地，第二次是在人界自己的房間門口，但海妖之鱗傳入她大腦意識層的畫面卻是在古堡里的荷塘邊，這應該是發生在近兩年以內的事，沒理由會忘得這麼徹底、這麼乾乾淨淨，而且大海妖逐幻當時對她說的那番話也甚是蹊蹺——

謝謝你讓我進來這裏，本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已經接受現實，可是當我知道我的髓骨不但可以加固空間的結界，而且還能夠穿越到不同的時間節點的時候，我心裏不禁又燃起了希望，我想回到過去，回到三百年前，讓我的親人和族人避免那場災厄，我想讓我們海妖一族延續三百年前的強盛的榮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勢力沒落，躲在偏遠的海域苟延殘喘。

可事實上這些年來海妖族勢力強盛，加之與精靈族之間往來甚密，何來沒落、苟延殘喘一說？

帕里斯也說過未來的她將穿越到八百年前的鏡湖去哭着喊著求他回來，莫非真有穿越到過去修正歷史這麼回事？

可是如果真能穿越，她為何不回到幾年前和叔叔一起度過的那段快樂時光？又或者是回到精靈族與獸人族之間的戰爭爆發之前，讓各個部族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怎麼也不可能到八百年前去，除非是穿越時出了意外。

林小芽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海妖之骨，心裏躍躍欲試，可又擔心萬一出了差錯該怎麼辦，現在古堡里還住有數百之眾的精靈，她不能隨便拿那些人的性命當兒戲，最終還是抑制住心底的好奇與蠢蠢欲動，重新將那截髓骨裝進糖果罐，埋入沙子裏，然後屏息凝神以意念示意海妖髓骨把她送回古堡的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