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古道蒼涼

第59章 古道蒼涼

黃繼業等人要去的平涼府位於崆峒山山腳下,處西北貧瘠之地,多荒山野嶺。時近下午,昏黃的日光鋪灑下來,在山天相接的地方映照出片片蒼黃的光暈,如一層一層的天幕把天空遮蔽起來。蒼黃的帷幕之下,忽然從北面飛出七隻金黃的大雁,排成一個『人』字,嘎嘎嘎的叫聲迴響在蒼山之中,聞之頓有滄桑之感。古道蒼涼,半天遇不到一個行人。

三人各有心事,但見空山寂寂,不免增添些許惆悵,蒼蒼古道,大地溫和,三人思緒如潮,彷彿要向空山傾訴。

陳雙離家已久,且山遙路遠,音信難通,不免時時掛記起洛陽十里鋪老家的洛彩鳳。他深切地記得離家的前一天晚上,與她在澠池旁相會的場景,他們在那個涼風習習的夜晚,傾心相談,吐露衷曲,彼時彼地,溫馨的月光映照着她的倩影,倍增嫵媚。那晚的場景無疑成了陳雙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他覺得時光彷彿為她停留,將她最美好的影子刻印在那個夜晚,又刻印在他的腦海中。他能感受她為她母親所迫的無奈,也能感受到她的溫婉仁善。此番闊別以來,她溫婉賢淑的美好形象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裏。

他出門已久,很想回去,很想去見她。但是他沒有賺到足夠的彩禮費,他深深的感受到,這成為他與她之間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成為將他們隔離的最大的障礙。這又使他深切地感受到,『沒錢』這個硬傷所造成的破壞和遺憾有多麼深重。『沒錢』這個硬傷,消磨着他意志,摧殘着他的精神,正在一步步將他擊垮。

陳雙長長地吐了口氣,山風吹拂,令他倍加清醒,一切過往又清清楚楚地浮現眼前。他不禁想起,在他剛學好武功的時候,便聽到江湖傳聞,做鏢師是一件十分光彩且容易賺大錢的職業。年輕的他對此深信不疑,更是覺得只有走鏢,與強盜對抗,才有用武之地。於是他毅然投身振興鏢局,做了鏢師。在此次走鏢之前,振興鏢局走的鏢都十分順利,雖然偶爾遇到些毛賊,但仗着振興鏢局數十年來樹下的威名和鏢師們通力對外、齊心合力的搏殺,每次都化難為易。但是做了鏢師五年之後,他才發現鏢師這個職業並不如傳聞中的那麼可觀。他曾想像如何通過走鏢揚名立萬,可五年下來,他的現狀似乎與當初的預想越隔越遠。但這些都沒有使他動搖,真正令他難以接受且懷疑人生的,是被朝廷列為通緝犯。

自小到大,他所遇到的長輩、師友們,所給他傳導的是光明的志向,正義的告誡。多年的耳濡目染,使他完全相信,他自己就是個正直誠懇、品德端莊的江湖青年。然而,朝廷似乎並不懂得他的真誠,並沒有真正了解他的為人,就把他列為了通緝犯。同時他又深刻地認識到,只要沒錢支付洛家開出彩禮費,無論品德有多高尚,便不能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

他還在學武的時候,便聽傳授他武藝的師傅說,江湖上有行行色色的人,有許許多多的充滿正義的大俠,江湖上魅力無窮。但彷彿在他修鍊武功的那些年當中,江湖正在悄然改變。他開始走鏢以來,便發現如今的江湖已經不再是人們口中所惦記和嚮往的那個江湖。沒有英雄,甚至連大俠也沒有,邊一個肯為他主持公道的人也沒有,他所遭遇到的不幸,只得默默忍受。

陳雙向黃繼業看去,想從黃繼業的表情上看看他是否比自己好受些。果然沒有令陳雙失望,黃繼業面上有幾分憂愁,陳雙心中總算找到了些安慰,慶幸有人陪他一起倒霉。心想:「黃兄也愁苦得很,不知他為何事發愁?」

黃繼業心中所憂的,是平涼府匯通錢莊后,將會發生什麼,他完全預料不到。他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林夢夢劫奪官銀是在林萬通被秦家寨捉住之前。也就是說,林夢夢起先劫奪官銀並不是為了用來贖取林萬通,而是劫奪了官銀后,才得知林萬通被擒住的消息,因而趕去秦家寨和談。那麼她起先劫奪那筆官銀的目的是什麼?倘若陳雙得知真相,會怎麼做?會不會為洗脫他自己的冤屈而向朝廷稟報,出賣林夢夢呢?這是極有可能的,也是極正常的。黃繼業自覺得沒有權力阻止陳雙洗刷冤屈,做清白的人。

倘若林萬通沒有被秦桑捉到,黃繼業還可勸說林夢夢,讓她送還那筆銀子,還七人的清白。但實情是林萬通被捉住了,那筆銀子將用來贖取林萬通。黃繼業更擔心的是,倘若那筆銀子被秦桑拿走,林夢夢白辛苦一場不說,更是坐實了劫奪官銀的罪名,七人的清白便永無洗清之日。

黃繼業心想:「我反正早晚會招兵買馬,和後唐對抗的,受不受冤枉都無所謂。但是陳雙兄弟是振興鏢局的人,振興鏢局又是效忠後唐的,他們絕不會背叛後唐,跟我起義,也絕不肯背負劫奪官銀的罪名。哎!害他背鍋,真感到過意不去。」

黃繼業想到此處,不禁向陳雙看去。兩人心中所想之事全然不同,但都同感惆悵。

三人默默地翻越大山而行,但覺得地勢越來越高,風聲呼呼作響,吹得山石滾動。翻越兩座大山後,來到一條頗為平坦的古道之上。忽聽到有馬隊奔行的嘶鬧聲。三人同時驚訝起來。黃繼業低聲道:「有馬隊來了,可能是朝廷派出來巡查的官差,我們到那山崖後面躲一躲。」

陳雙道:「這般一遇官差就躲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我本來可以堂堂正正走我的路,不必懼怕官差,如今遇到官差就像老鼠見到貓。哎!但願朝廷早點查清事實真相,還我清白,我便可以回家見彩鳳去了。」

黃繼業道:「陳雙兄弟,你再等等吧,真相很快就將揭曉,那時朝廷自然會還你清白。」

陳雙不能再說什麼,三人繞到一塊山崖後面。吳師德道:「朝廷是怎麼啦?為什麼對這事查得如此嚴厲?」

黃繼業道:「我估計是刑部那邊急於抓到我們,好拿去邀功,以便陞官發財,所以才會抓得這麼緊。」

吳師德道:「那他們也不可能知道我們要去平涼啊?怎麼我老是感覺我們到哪裏,官差就像跟屁蟲似的跟到哪裏。」

黃繼業道:「師德,你是想說,我們的行蹤暴露了嗎?這是不可能的。」

吳師德道:「我們七個人當中,有六個人的行蹤是明確的,但施常珍在哪裏,我們半點風聲也沒聽到。」

黃繼業道:「也並不能說明什麼,他不過是個賣畫的,和我半斤八兩,都沒權沒勢,定是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陳雙道:「官兵來了,別說話。」

只見官道上,一隊騎士正緩緩而行。那些騎士穿着黑色鎧甲,手中拿的或是長矛、或是大刀、或是銀槍,約有兩百來人。黃繼業、陳雙和吳師德看到那些騎士,都覺得有些面熟。

官差前隊緩緩繞過山坳,卻見后隊當中有個身穿綢子長衫、面色威嚴的中年男子緩緩走近。陳雙見到那人,差點兒失聲叫了出來。那人正是振興鏢局的總鏢頭張勳。是陳雙曾經的上司,也是他跟隨着一起出生入死五年的朋友、兄弟。陳雙如何能不激動?但隨即想到如今身份有別,自己是賊。張勳跟隨在官差隊伍里,是來協助官差捉拿自己的。雖然很想喊他,卻又不敢喊,待見到張勳過去之後,陳雙才忽然覺得已不願再喊他。陳雙清楚的記得,官銀丟失后,振興鏢局中只有他一人被當成了賊盜,緣何其他人就可安然無恙,繼續成為官差的脅從?陳雙痛恨朝廷不分青紅皂白,也痛恨那些無知的官差,跟着朝廷抓好人、幹壞事,甚而厭惡協助官差抓好人、幹壞事的張勳。只因昔日兄弟般的情義尚在,衝散了對張勳的厭惡之情。他們又看到王暉騎馬走在官差最後面,毫無疑問,這是當初負責押送官銀的那兩百名虎衛軍。官銀丟失了,朝廷便命令他們四處尋找。

虎衛軍過去后,三人從山崖後面繞出。吳師德道:「又是他們。你們看清了嗎?」

陳雙道:「是他們。」他心中感到無比的失落和惆悵。他並非嫉妒張勳,而是覺得十分困惑。為什麼只有自己被列為通緝犯?自己是賊,張勳是官差的脅從,倘若相遇,張勳如要抓自己立功,難道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見?

黃繼業忽然問道:「張總鏢頭如果將你當賊,要抓你回去,你會念在故舊之情,束手待斃嗎?」

這正是陳雙心中很不願提及的事。若是換作以前,陳雙定然覺得自己能吃虧。可他遭受冤屈,連日來為躲避官差追捕,不得不藏頭露尾,過得暗無天日,這與他坦蕩磊落和脾性相去萬里。陳雙忽然覺得隱忍得夠了。他沉聲說道:「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拿着雞毛當令箭,想抓我就抓我。哼!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陳雙堂堂正正,豈能讓這種蠢貨肆意胡來,不加反抗?他們當中任何一個,只要敢向我動手,我一定抗擊到底!」他們當中任何一人,自然便包含了張勳。陳雙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充滿憤慨。

黃繼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支持。道:「話雖如此,若非萬不得已,還是別先和張總鏢頭撕破臉皮。張總鏢頭雖然跟隨官差,可能並非出於自願,多半是被脅迫的,我們應該當盡量體諒。但不排除他已成了官差的跟班走狗,真是為了捉拿你而來。即便如此,咱們寧可讓他不仁在前,我們不義在後。」

陳雙默默然點了點頭,聽到這話后,大受啟發。道:「多謝黃兄良言警示。」

黃繼業微微一笑。道:「走吧。天黑之前,我們得趕到平涼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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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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