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高枝自來（一）

據說押送俘虜的士官收受賄賂，將優質的奴隸以低廉的價格送到思強格碼頭，消息走漏之後鐵礦老闆不幹了，數次向當地政府提出抗議都遭到了無視，於是劍走偏鋒，攛掇那些被不斷填充進來的奴隸擠掉工作的當地居民起來鬧事。

起先鬧事的範圍還只是局限在碼頭，但是後來這股勢頭竟迅速向思強格的其它產業擴散。由於獸人族這十餘年一直向外擴張，先吞併了兩棲族后又進犯精靈族，連年帶回的俘虜在當地日趨飽和，當這些俘虜消耗大量的資源、並擠壓了當地居民的生存空間，人們便引起了他們本族底層族民的不滿，於是藉此機會紛紛走上街頭抗議，反對俘虜的浪潮此起彼伏。

林小芽在一旁若有所思，獸人族這些年主要收入來自於掠奪異族財富，連同他們帶回的奴隸導致本土生產力過剩，從而兩頭打壓了本族傳統經濟產業的發展，他們打下異族的領地並無意去經營，那麼以後對待成為累贅的戰俘的唯一方式就是屠殺，其實這一現象在些年在精靈族地已頻頻發生，不但不留俘虜，攻克的城鎮會縱容士兵大肆屠城，照這個趨勢，精靈族以後的局勢會更加嚴峻，甚至有種族滅絕的危險。

「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林小芽倏然回神，蹙眉反問：「你問我？我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

「別鬧了，你一定也有自己的主意，告訴我。」

「為什麼你那麼在意我的看法？」林小芽從溪流中出來，套上吉魯娜大媽給她的長袍，又寬又長，如同一個麻袋直沒腳踝，但也比她自己那身衣不蔽體、破爛不堪的衛衣好。

「好奇。」迪蒙隨便搪塞了句，覺察身後林小芽朝他走來的腳步聲，回頭看去，驚問：「這麼快，你有認真洗過的嗎？」

「滾！」林小芽跳上石塊，在他一旁坐下，並歪著腦袋忙碌地撥弄滴水的長發，眼角瞥見月光下迪蒙正直愣愣地凝望着她，當即揚起頭一臉挑釁地問：「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

「見慣了你髒亂差的樣子，洗乾淨以後也沒那麼慘不忍睹嘛。你現在還小，樣貌還沒長開，不過長以後一定是個魅力十足的大美人。」

前提是她能夠長大，叔叔為了延長她的壽命以咒術禁錮了她的生長，而帕里斯顯然也無意為她解開咒術，或許她的壽命會比尋常人類的長，但是最終很可能會以現在幼小的模樣死去。

林小芽確實曾經急不可耐地希望自己長大成人，想以正常女孩子的樣子與向奇約會，但是後來在得知自己和向奇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妹，那個執念瞬間就幻滅了，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然而沒有了那個悅己者，容與不容都無所謂了。

迪蒙的眼神似乎在望着另一個人，林小芽立馬想起那次在野柳城時阿爾伯特也是用這種驚異而又略帶傷感的眼神打量她，還說她的眉眼與精靈公主艾琳有幾分相似，或許迪蒙也從她這兒找到了那位公主的影子。

林小芽單刀直入地問：「有那麼像嗎？」

迪蒙先是一愣，旋即搖頭說：「一點也不。她比你高貴比你優雅更比你有修養，而且不會往別人的身上放蟲子，不會往別人的食物里吐口水。更不會罵罵咧咧滿口粗話。」

「我去！連這些你都知道？」林小芽直接蹦了起來，指著迪蒙的鼻子質問「老實交代你幹嘛老偷窺我？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迪蒙忍不住噗地笑了，撂了句「你哪來的自信」便跳下大石塊，一邊解扣一邊朝溪流走去。

林小芽向來臉皮厚，被人這麼揶揄卻也不以為意，自覺地背過身去，說：「沒意思那你老是看我又是什麼意思？」

迪蒙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忽道：「我打算後天到思強格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誒？你要離開？」林小芽大感意外，「那採石場的奴隸怎麼辦？你想就這麼丟下他們不管了？」

「當然不會，走之前先把這邊的事情安排妥當，你也看到了，這邊的奴隸不管是精靈族還是兩棲族的，他們都很團結，而且領悟性很強，易於組織和策動，雖然採石場的老闆目前還沒妥協，不過照目前的情形看，離妥協也不遠了。」

林小芽眉頭緊蹙，狐疑道：「你該不會只是幫俘虜爭取一點福利就完事了吧？」

迪蒙不答反問：「那麼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跟着這些奴隸在這裏熬到老死？」

「怎麼可能！但至少也要等到安息之家的傷病員狀況好轉了才行，然後再策反採石場那邊的奴隸，尋個時機兩邊的人裏應外合把採石場的武裝和監管人控制住，到那時逃跑就容易了。」

「眼光不能只局限在這一刻，被虜獲的精靈不只這裏才有，其他城鎮還有很多，我們得先到各個城去造勢，讓各處的俘虜同一天起義，趁著現下時局的混亂往東南方向去，兩棲族地與思強格交界附近有我們的接應。」

「你……你們早就計劃好了？」林小芽忽然想到布雷頓勢力的分佈點大多擊中在銀沙河東岸，按理說獸人族攻佔了兩棲族的沼澤地，布雷頓東邊的領土在敵人東面與背面的包圍圈之中應該更易陷落才對，可反而是西半的城池先被攻克，這有點出乎人的意料，難不成那是戰略撤退？

「其實我們的人在很早以前就向東滲透了，沼澤地地勢險要，獸人族的大型器械難以運達，因此他們的城池大多易守難攻，所以只要將蘑菇城和蜥蜴之城連結起來，那麼利基城這邊就穩固了。」

「等等！」林小芽提醒道：「你別忘了，你認為易守難攻之地是最早被獸人族攻下的，還是以閃電戰的入侵方式，聽說負責那條戰線的主帥幾乎和神一樣強大，無需攻城重器，打的是魔法戰爭。」

「嗯，我知道，不過他們已經離開了，所以從兩棲族的族地迂迴南下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林小芽疑惑不解，「你怎麼知道他們離開沼澤地了？」

「你被抓到這裏之前不是遇上他們了么？」

林小芽驚呼：「什麼？你說那對人類兄妹是獸人族進攻沼澤地的主帥？」

「你說他們是人類？從氣息上分辨更像是神族，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氣息跟那對兄妹有幾分相似，莫非他們果然也是人類？」迪蒙轉念一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不對，你們實力懸殊，那對兄妹施放的魔效與神祇無異。」

林小芽驀然驚覺異狀，急問：「我們遇襲之事你為什麼這麼清楚？就好像你當時也在場似的。」

「沒錯，我當時確實在你們的隊伍里。」

「我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是什麼時候混進來的？」林小芽越想越慌，自己的隊伍中混進姦細竟每一個人察覺。

「我又換了一副容貌你當然沒印象，至於混入你隊伍的時間嘛，應該是在你們幫忙據守野柳城的時候，當時你在城樓上罵罵咧咧的時候，我就在你身後。」

原來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混進來了，林小芽無語，外加一腦門冷汗。

「跟我走吧，到思強格去。」

林小芽摸不透這個人的意圖，「你如果是想用我要挾帕里斯，那你就打錯主意了，我對那個人已經沒什麼價值。」

「沒價值他會千里迢迢跑到這兒來救你？不過我接近你並不是為了拿你做人質，否則在野柳城的時候我就可以這麼做了，不必等到現在。總之我不是你的敵人，你大可放心。」

身後傳來衣料的窸窣聲，林小芽冷冷的目光投向林木暗影處，說：「但也不是朋友。」

「我就那麼讓人無法信任嗎？」

「一個刻意隱瞞真實姓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我看不到一絲半點令人信任的真誠。」

「我的真名叫克勞斯，弗蘭西斯的家主，也是現任的中部精靈王布雷頓。」一個面容英俊、金髮飄然的精靈從陰影里走出，款款步入如洗的月色中。

話說布雷頓不過是中部精靈王的代稱，聚集在中部的世家並不願向弗蘭西斯家俯首稱臣，因此克勞斯若要坐上王座，就需脫離家主的身份，以布雷頓的名義詔令部下。

「你、您是布雷頓國王陛下？」林小芽心下慌亂，想想這些日子對這位身份尊貴的人吆五喝六的，甚是不敬，此時不由得雙腿發軟，膝蓋半曲，驚疑着要不要給他下跪行禮，但是她好歹是西部精靈國的公主，而且也從未對叔叔或帕里斯行跪拜禮，猶豫間雙膝遲遲沒有跪下。

克勞斯輕輕一笑，手了下擺，示意她不必多禮，然後說：「阿爾伯特跟我提起過你的事，我很好奇，所以想親自來看看你。」

敵軍攻打野柳城的時候，據守野柳城的主帥阿爾伯特跑去了人界，獸人族大軍圍攻利基城的時候，身為布雷頓國王的這位居然也擅離職守，布雷頓的人從上到下都那麼散漫，原來是上樑不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