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墮入地獄（三）

採石場的開工時間從天蒙蒙亮的時候開始，到正午日頭猛烈，未免奴隸中暑，會給他們中途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然後待大地熱氣稍褪便繼續勞作至夜幕降臨，有時為趕工期，還會四處支起用以照明的紫石礦，奴隸們加班加點繼續勞作。總之，就是奴隸主極盡所能地壓榨勞力。

有些奴隸適應不了這樣工作強度，很快就累倒了，然而在奴隸主的眼裏，這些卑微低賤的人的性命根本就不值一提，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意和賬本，而且只要獸人族一日不停止征伐，奴隸主們就一日不用愁沒有新的勞力補充進來，因此，那些倒下的奴隸便被直接丟到了傷病奴隸的安息之家去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林小芽來到採石場已是第三天，憑她異於常人的體質，后腰上的烙鐵所致的燙傷已經不疼了，不過場上的監工受了採石場老闆特意的囑託，所以這兩日對她格外「照顧」，沒少抽她鞭子，她痛著痛著居然適應了，只不過滿身的鞭傷看上去像極了虎斑貓。

中午時間所有的奴隸都爭先恐後去拿食物，林小芽卻沒跟着去，這換做是以前，她吃飯一直都是最積極的一個，而且飯量驚人，幾乎是同齡男孩子飯量的五六倍，來到採石場，大量的體力勞動意味着消耗大量的體能，大多數人還沒到飯點就已飢腸轆轆，可奴隸主提供的餐食難吃也就罷了，分量還不夠，一般被送到採石場的戰俘起初都是身強力壯的，但是由於工作、居住、飲食個方面的條件都太過惡劣，所以再健壯的奴隸也會日漸消瘦，看着有些背脊彎曲提前進入衰老狀態的孱弱背影，林小芽就不忍過去跟他們搶那口吃食。

再者，她也需要趁現在四下無人之時趕緊先處理一下自己身上的鞭傷，以免人來了不方便，雖然在眾人眼裏她還只是個孩子，但好歹性別是女，理所應當需要避嫌。

林小芽腳上的禁靈石一直沒能解開，體內靈力阻滯，因此所學魔法一概沒法使用，當然兩個召喚獸也都召喚不出來，不過她天生自帶生命技能，但凡是皮外傷只要沾點口水擦一擦就能不藥而癒。

當她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刻意清嗓子的聲音，於是忙整理好衣服，坐直身望去，就見迪蒙一手端燙一手抓着兩塊麵包朝她走來。

「前兩天開飯的時候你跑得比誰都快，今天是怎麼了？傷得很重嗎？」

林小芽搖頭，「已經不礙事了。倒是你，還連帶着被抽了幾鞭子，對不起啊。」

迪蒙咧嘴說：「別往心裏去，剛好被抽到的那兩下也不是很疼。」說着往林小芽旁邊一坐，把手裏的食物遞了過去，「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小芽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濃湯和麵包，不由一怔，突如其來的關懷有點令她受寵若驚，「給我的？那你呢？」

「我剛才已經吃過了。」

林小芽心口一暖，接過食物，道聲謝謝，然後接着說：「其實你不用拿這麼多過來的，我吃不了多少。」

迪蒙不禁笑道：「算了吧，不用裝，你的食量在第一天就把大家都給嚇壞了，從沒見過有哪個小孩像你這麼能吃的，而且還是個小女孩。你說你吃這麼多怎麼還這麼瘦小呢？」

林小芽呵呵一笑，邊吃邊說：「我也不知道，以前就有同學說我肚子裏一定有蛔蟲，讓我沒事吃點打蟲葯，可是打蟲葯我吃了不少，也沒見拉出什麼蟲來，所以我想我上輩子很可能是餓死鬼來投的胎……」說着，濃湯喝得西里呼嚕地響，忽然覺察一旁異樣的目光，便停下動作問：「怎麼了？」然而在對方回答之前就已幡然醒悟，旋即又是呵呵兩聲，說：「你一定是覺得我吃東西的時候不應該說這種話題吧？以前叔叔就經常數落我吃飯的時候不要說噁心的話，其實我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再噁心的話題飯一樣吃得溜香……」

一提起叔叔，林小芽頓覺心生委屈，便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怎麼了？」

林小芽用手背抹去眼中泛起的淚花，若無其事地笑說：「沒什麼，只是突然犯起了思鄉病。」

「是嗎？」迪蒙伸手揉了揉林小芽那頭凌亂的頭髮，寬慰道：「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林小芽格開了對方的手，繼續進食，鼓著腮幫說：「別拿我當小孩，我才沒有想哭。」

「前天才說自己是小孩，有哭泣的權利。」

「人往往是在一夜之間長大的，你不知道嗎？」

迪蒙有些無奈地吐槽：「說話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還真不像你的風格。」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一點也不了解，不過感覺上你是個古靈精怪的孩子，而且好像還很調皮，小時候一定很不讓人省心。」

林小芽驚訝不已，豎起拇指讚歎：「准！真准！你還會幫人看相哦？」

迪蒙瞥見林小芽手臂上午才留下的鞭傷已經結痂，不由大奇，抓過了仔細打量，「你的傷……」

林小芽這一鞭子是幾個小時前當着迪蒙的面挨的，而且對方也有意無意地幫她擋了，當即便不再隱瞞，反手拉過迪蒙的手，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便神秘兮兮地說道：「來，我給你變個戲法，讓你看看本姑娘的厲害。」說完食指伸嘴裏沾了點口水，然後便輕輕在其手背上的鞭傷處塗抹，不一會兒，那道皮肉綻開的血痕便癒合了，上邊的血跡也結成了黑色的痂皮。

迪蒙頓時大開眼界，驚呼：「你腳上不還戴着禁靈石嗎？怎麼還能施放魔法？」

林小芽立馬在嘴邊豎起食指示意對方噤聲，然後才小聲說：「這個不是魔法，而是一種技能，效果跟治癒魔法一樣，只是我的技能不需要用到靈力。」

迪蒙恍然大悟，「原來你還有這種技能，難怪你不怕打，這幾天反倒還越打越皮了。」

林小芽白眼一翻，涼涼道：「幸虧本姑娘還留有這一手，要不然還不得被那幾個狗日的給打死了啊？」

「狗日的？」迪蒙一臉茫然，顯然這是人界才有的說法，當然，這種罵人三字經說得順溜但解釋卻讓人難以啟齒。

「罵人的話，不必深究。」林小芽手隨意一揮就這麼含混帶過，然後話鋒一轉，說：「不過他們也是奉命行事，而且我昨天就已經提前把今天的仇給報了，所以算是扯平了。」

迪蒙狐疑問道：「你說的報仇……是往他們的濃湯里吐口水嗎？」

「啊！你看到了？」林小芽不由吃驚，她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

迪蒙點頭，看着林小芽繼續給他療傷，又道：「這麼說來，你的唾液有療傷的功效，難怪那幾個監工今天沒怎麼聽到咳嗽，你這仇報的跟報恩差不多，應該是提前以德報怨。」

林小芽動作一僵，聽他這麼一說仿若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好半天才及不甘心地蹦出句「我去年買了個表！這麼說來還真便宜了那幫孫子。」

迪蒙皺起眉頭難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一臉痞氣的小丫頭，問：「你這些隨口就來的罵人的話是從哪兒學來的？」

林小芽又是一呵呵，似乎有裝傻充有扮豬吃老虎之嫌，但是對方不容糊弄的眼神，只好如實相告，「跟菲菲姐學的，」一提起過去的朋友，林小芽立馬就精神了，開始滔滔不絕道：「你不知道，菲菲姐不但是個絕色大美女，而且還是女中豪傑，力氣非常大，二十幾個男生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對手，還有，她這人很獨立也很有志氣，明明家裏很有錢自己卻每天都出去兼職，碼頭裝卸工、搬運工、保鏢什麼工作都做得來，而且出手大方，每次發工資都會請我大吃一頓，幾乎整條街上所有的小吃店，什麼烤章魚啦、烤魷魚啦、燒仙草啦、蛋撻啦、香蕉薄餅啦，對了，我已經好久沒吃到炸牛奶了，還有榴槤酥，你不知道，那榴槤酥烘烤得金黃金黃的，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酥脆爽口，對了，叔叔做的蘿蔔酥口感跟榴槤酥很像，就算沒有榴槤味兒也很好吃，不過叔叔最拿手的還是提拉米蘇和黑森林蛋糕……」

明明一開始是介紹人，可說着說着最後就說到吃的去了。

迪蒙手托在臉側，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眉飛色舞說個不停，林小芽對上他眼中滿溢而出的笑意，陡然住了嘴，旋即僵硬地咧咧嘴說：「抱歉，一不小心我的思鄉病又發作了。」

對於一個吃貨來說，所謂的思鄉病其實思的全是吃的，犯病越重就越說明對某一樣美食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你的叔叔……很會做吃的？」迪蒙似乎對林小芽的叔叔頗為好奇。

「嗯嗯。」林小芽連連點頭，顯然這也是她樂意談論的話題，「叔叔的廚藝可好了，幾乎無人能及，有人說世界上最好吃的是媽媽做的菜，因為那裏面蘊含了一個母親對孩子既無私又偉大的愛，我之所以覺得叔叔做的飯菜好吃，說不定也是因為飯菜里有媽媽的味道……」林小芽下意識伸手去捏領口的銀質掛墜，忽覺空空如也，才想起那穿用叔叔留下的髮絲編織而成的吊繩掛鏈已經被帕里斯丟到鏡湖裏了，後來她多次潛到湖底打撈，可每次都無功而返，如今唯一留作念想的遺物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