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時空交疊（六）
林小芽一向性情毛躁，是個心裏有點什麼疑問都恨不得馬上去翻找答案的人。
自打三頭狗領她到蓮池邊並向她講述鏡湖的景象之後，那一整天她坐卧難安，無時無刻不想着去親自確認一番，而且是立刻馬上。
好不容易將一切大小事務打點妥當，就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未及叫上三頭狗便獨自一人再次來到池邊。
她心想此時距她從鏡湖回來已過了九個小時，帕里斯好歹也是一國之王，應該不至於現在還杵在鏡湖，況且他一個快做新郎的人，有閑工夫在湖邊發獃還不如早點回去陪陪他那美艷動人的未婚妻，於是便不再擔心這麼過去會遇上那個恐怖的男人。
這個名之為「夜」的空間里終年不見陽光，古堡陳舊幽暗，看上去鬼氣森森，天與地之間冷月、陰風、水寒，她剛一下水就忍不住哆嗦，實在受不住趕緊又爬上岸，用血妖籽的種子催長出一蓬幽莓果，這種果實是精靈用來釀酒的原料，吃多了便也同喝了酒一般通體暖和。
再次下水，很快就適應了池水的寒意。池塘差不多兩個籃球場那麼大，前身是游泳池，後來林小芽不顧維拉反對，自作主張改成了荷塘，然而當初改造時並未發覺池子裏有何蹊蹺，如今池子被層層疊疊的荷葉覆蓋，水下一片漆黑，要找起來更加困難。
林小芽從荷葉間冒出頭，一籌莫展，望月興嘆，忽然想到小奇送的智能表有手電筒的功能，當即開啟，然後又潛到水下。
這時三頭狗來都了岸邊，問她：「你這是要挖藕還是要幹嘛？」
「廢話，我有那麼貪吃嗎？當然是在找你說的那什麼入口啦。」林小芽鑽出水面，將手電筒光束往三頭狗那邊照，就見它六隻眼睛反射出幽青色的光，心想這招子夠亮，於是招手說：「下來幫忙找。」
「不是肉眼看得見的入口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該怎麼找？」三頭狗似乎不太情願，嘴裏碎碎念著，但也還是下了水，「不過我覺得你可能還是用意念去感應比較容易些。」
「感應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也跟你一樣從沒見過，這種東西要是肉眼能瞧見，那他們在挖藕的時候應該就能過去鏡湖了。」三頭狗旋即不耐煩道：「總之你要用心找，用心！」
要找的東西長什麼樣子不曉得，用心尋找的法子也不曉得，三頭狗的話她是聽進去了，但沒搞懂。
林小芽索性關掉手電筒，閉上眼，待在水中一動不動，果然真如三頭狗所言，她感應到一個聲音，像是來自遠方，又像是來自自己的意識層，那是叔叔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叔叔，是你嗎？你在哪裏？」她在水裏划拉着，急切地回應那個聲音，緊接着水底似乎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引導着她往下、繼續往下……
「笨蛋，帶上我啊！」三頭狗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似真似幻。
彷彿穿梭在時空隧道，只一眨眼的工夫，視野豁然開朗。林小芽驚異地環視四周，淡金色的陽光從上空折射下來，柔和了澄澈的湖水，綠意盎然的水草叢中，色彩絢麗奪目的小魚成群結隊地嬉戲其間，她看見自己腳邊的細沙里露出了半截透明雕花玻璃罐，看上去似乎格外眼熟，扒開罐子上的細沙一看，是個糖果罐，她記得那是和叔叔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從某個商場活動上迎來的獎品，裏邊五彩繽紛的朱古力在回來的路上就被吃光了，當時叔叔在開車，她將三四顆塞叔叔嘴裏，剩下的三四十顆全塞自己嘴裏，總之，就是兩個人一起吃完的。
林小芽原以為叔叔已經把罐子扔了，此刻在這裏重見，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剛拿起那隻玻璃罐，打量著裏邊裝着一小塊晶瑩剔透的白色物體，然而那罐子忽然從她手中憑空消失，再一看時，又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剛才的沙坑裏。
林小芽的水性一般，在水下憋氣不到兩分鐘就已到了極限，她鼓著腮幫奮力往上游，可這湖泊實際上要比她以為的深許多，還未上到三分之一的高度便開始喝水吐泡，手腳力道漸失，身子慢慢地往下沉，意識變得模糊不清，朦朧中見有一人從天而降，周身散發着淡金色的光暈，在水中散開的長發以及飄蕩的衣擺，看上去宛若天神，美麗得令人窒息。
叔叔從天國降臨，他來救我了……
林小芽到有一股氣從對方口中進入自己的嘴裏、肺里，那股迷糊的意識登時又清醒過來，她難以置信地捧著叔叔的臉，怔怔地注視着，眼眶裏似乎有溫熱的淚水湧出來，同明凈澄澈的湖水融為一體。
林小芽迷迷糊糊地被帶出了水面，神情痴獃，愣怔地望着那張熟悉的側顏，視線久久未曾移開。
「沒想到你這麼快又回來，就不怕我再次出手傷你么？」
「是你？」林小芽大駭，猛地縮回雙臂，從對方的臂彎里掙脫開來，後退了幾步，警惕地問：「你怎麼還沒走？」一想到剛才和她嘴對嘴的人不是叔叔，而是這個討厭的傢伙，雙頰不由發燙，一邊用手背厭惡地擦嘴，一邊瞪着對方說：「不要頂着叔叔的那張臉對我做那種噁心的事！」她也沒細想這些年來其實是叔叔頂着本尊的臉。
這話似乎成功挑起對方的不悅，之間他眉頭微蹙，冷冷的視線從林小芽的臉上掃過，淡淡的語氣中夾雜着幾分譏諷：「噁心的事？換那個傀儡來就不噁心了？」
「你胡說什麼！叔叔才沒你想的那樣骯髒。」林小芽暴怒，她從小就把叔叔當做自己的親爸親媽看待，兩人之間的感情絕無半點男女之情，帕里斯這麼說明顯是對叔叔的污衊。
「那麼你呢？你對那個男人是有所期待的吧？」
「放屁！」林小芽直接爆粗，「叔叔就是叔叔，對我來說，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第三性別的人，是親人。」
「這麼說讓你感到噁心是因為我了？」帕里斯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淺笑，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意味。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面孔，在過去十七年裏，林小芽從未見過這樣沒有溫度的眼神和表情，林小芽沒敢吭聲，緊緊地盯着面前的人，如同一隻豎起尾巴進入戒備狀態的貓。
「你還真把我們兩個區別看待了？那麼你是因為我是男人而厭惡？還是因為我？」
帕里斯步步逼近，林小芽則不不退讓，力圖與對方保持安全的距離，不料腳後跟被地面的雜草絆了一下，結果一屁股坐到地上，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你懂的。」帕里斯在她面前蹲下，單手托腮慢慢說道：「再過兩個半月就是你十九歲生日，人類到了你這個年紀早已情竇初開。」
林小芽一本正經地解釋：「可是我十二歲就開始停止生長了，所以實際上我還是個小孩。」
帕里斯似乎輕笑了下，隨即站起身說：「剛才只是為你渡氣，不是接吻，你不必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