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無常形（六）
半獸人與一眾惡狼面面相覷，坦白講林小芽開溜的速度即便在以敏捷著稱的精靈族中亦是少見，然而不管她的速度如何了得，終究還是敵不過半獸人那些奔跑如飛的惡狼。
林小芽雙手被縛在身後，沒法以手打法結召喚出時空之門，這時才懊悔當初沒有好好背誦魔咒，如今一邊狂奔一邊磕磕巴巴地念誦咒語，情急中難免頻頻出錯，不得不重頭開始，然而召喚時空之門的時候必須要站定原地，而召喚出來的門也不會隨着召喚者的移動而移動，她眼看獸人族的騎兵馬上趕到，不得不暫停召喚，繼續奔逃。
兩條腿終究是跑不過四條腿的，惡狼騎士很快就追到了身後，並對她大喝：「站住！再不站住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才不！你當我傻啊？我比猴兒還精。」林小芽愈加奮力前沖，原先一隻鞋子在半空跌落時就摔不見了，如今單腳穿鞋跑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影響速度，索性奔跑時把剩下的一隻鞋子也甩飛了。這烏泱泱一大群人風馳電掣，領頭的突然被落下的鞋子砸中腦袋，登時大驚，以為林小芽丟了什麼武器過來，猛地停下，其餘一眾不明就裏，叫停了坐騎上前一看究竟，結果見是一隻骯髒破舊的鞋子，知是被耍，頓覺奇恥大辱，便又大罵着驅狼追來。
由於雨點城坐落在銀沙之河的支流邊上，而他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支流和主河道之間的濕地，這一帶土壤肥沃，日照充足，草木繁茂，尤其在靠近主河道的地方，水草長勢要比別處好上數倍，密密叢叢，且又高又壯，林小芽一頭鑽進去便不見了蹤影。
一眾惡狼騎士緊隨其後也追了進去，然而腳下濕滑，草高沒頂，且茂密遮眼，行走艱難，半獸人不得不抽出佩刀，一邊揮砍草葉一邊緩慢行進。
這些水草葉片都長著鋸齒，林小芽穿行期間，身上的衣裙早已襤褸不堪，臉上被割破了十餘道血口子，兩隻光着的腳丫傷痕纍纍，她忍着痛悄然前行，行至草叢的盡頭，視野豁然開朗，波光粼粼的河面在晨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目測河寬數十丈，且水流湍急，白浪翻湧，林小芽水性一般，且雙手被縛，她沒有信心和勇氣僅憑雙腳就能游到對岸去，可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她此時已是退無可退，正進退兩難之際，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咻地滑入河裏，水一下子來到脖子，林小芽心裏一咯噔，忙扭頭咬住一株草桿。
林小芽身子剛一進到河裏，就感覺到河水的洶湧，她那營養不良的瘦小身板直被往下帶，若非她牙口好咬合力大，恐怕早被河水捲走。緊追不捨的惡狼騎士終究還是找到了河邊，林小芽無計可施，只能盡量把腦袋也往水裏沉，心裏不住地向老天祈禱，希望此刻這些半獸人和他們的惡狼坐騎眼瞎鼻塞耳朵聾。
這些半獸人所進行的幾乎是地毯式搜索，二十餘騎並排來到河邊卻都沒找著人，不禁大惑不解，幾十道目光一齊在寬闊的河面上搜尋個遍卻一無所有，他們紛紛說那賊丫頭雙臂被捆綁得死死地，如此湍急的河水想必也沒那能耐游過對岸，剛才一定是在兩騎行進的中間僥倖躲過了，不如大家再回頭找找。
眾人商議完便調頭往回找，林小芽在水下一口氣就快憋不住了，此時見他們轉身，便迫不及待地從水裏冒出頭來，本以為虎口脫險了，不料被她咬住的那幾支草莖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及水的衝力，開始慢慢從草桿上剝離，剛轉過去的半獸人突然聽見身後似有動靜，回頭一看大叫：「找到了，在這裏！」
而就在這時，最後一根草莖也已徹底從杆子上脫落，林小芽陡然被卷離了岸邊，頓時六神無主，在水中慌亂地撲騰，甚至還向岸邊的敵人求救：「救命啊！快救我，我才十八歲還不想死啊！」掙扎中被迫咕咚咕咚地喝下幾大口水，再看向岸邊，自己離那些惡狼騎士已越來越遠，什麼都指望不上了。
林小芽驚惶無措，身子在河水裏起起伏伏隨流而下，銀沙之河的水裏含有大量銀色的沙子，而她被水嗆得難受，七葷八素中，感覺自己的口鼻和肺里滿是沙子，巨大的水聲由遠及近，那是瀑布之水飛流直下的巨響，瀑布地下應該有尖銳的石頭，還可能有暗流、漩渦，林小芽絕望之際，彷彿看見她已故的雙親在冥河的彼岸沖她招手。
我才不想過去，我才十八歲，還沒有活夠！
這是在她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後一個執念。
當然，不知是自己求生欲過於強烈，還是老天垂憐，總之最終她沒有前往那對跟她不太熟稔的雙親所在的彼岸，而是回到了幾年前她和叔叔在一起在人界生活的地方。確切地說，那個時候的點點滴滴又回到她的夢中，自從一年半以前她和小奇從古堡里逃出來以後，就再沒有做過關於叔叔的夢，可是人在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總會想起自己最想依賴的那個人，那個十七年來既當爹又當娘的監護人。
她夢見當時自己和叔叔同在車裏，叔叔開着車，而她擔心遲到，在副駕駛不停地催促：「快一點，就不能再開快點嗎？」
叔叔被她催得直皺眉，「前面是學校，你叫我怎麼快？」
「可是趕不上的話又要遲到了，你不知道新來的教導主任有多恐怖，昨天遲到就被罰跑了八百米，跑到最後我都吐奶了。」說着還耍賴地搖着他那隻扶著方向盤的手，「快點啦，我不想再被罰了。」
「別亂來！」叔叔一驚，猛踩剎車，正色命令：「你給我坐好！」待她收回雙手后才重新啟動車子，一邊數落道：「怕遲到就早點起床呀。」
「那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你還好意思說？每天不叫你個五六次你都起不來，每天晚上鬧到半夜三更還不肯睡……」
「哎呀叔叔好煩啊，天天嘮叨你不嫌累，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怎就這麼難溝通？難道進入了叛逆期？明明還這麼小隻……」
「才不小，我快要滿十七歲了，對了叔叔，十七歲生日那天我想跟我的朋友過可以嗎？」
提到生日，叔叔的神情突然黯淡下來，然後畫面轉眼來到了那座時空停滯、永遠陷在黑夜中的古堡，叔叔的身影化作淡金色的光點在她面前慢慢消散，空氣中回蕩著哀傷而眷戀的話語——
抱歉了，小芽，原諒我選擇在你生日的這天向你道別，因為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夠記住我，記住現在的這個我而不是帕里斯，好想陪你度過十八歲的生日、還有以後每一年你的生日，以後自己一個人要堅強一點，有空的時候不要只看電視，偶爾也要看些書，多學習點知識也是好的，小時候教你的那些魔法不要荒廢了。還有，作息要規律，不要熬夜，要早睡早起，不要挑食，營養均衡才能健健康康，漂漂亮亮，以後洗了頭髮要自己吹乾，別放着不管容易着涼。呵，叔叔總是這麼啰嗦，你又嫌煩了吧？不過，最後一點我還是要說，以後找男朋友，不要再像以前那樣輕易被食物博取了好感，那個男人不單單是對你好的，還必須是你真正深愛着的。永別了，小芽，我的孩子……
「不要走，叔叔……不要走……」林小芽哽咽地呼喚著，朦朧的意識中，似乎有一隻沁涼的手輕撫過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說：「我在，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