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陌路（七）
林小芽來到當年那棵將她吞入腹中的食人樹下，感應到生靈氣息，食人樹的虯枝和裸露在地面的根系迅速向她聚攏過來。
腳邊的三頭狗立馬嘭地化身為巨獸，齜牙低吼，周身散發出肉眼可見的死亡氣息，那些如靈蛇般探過來的枝條頓時縮了一下，旋即繞過三頭狗伸向林小芽，而林小芽卻視若無睹，兀自直立原地巋然不動。
三頭狗跳過來咬斷了即將觸碰到主人的枝條，並急道：「你留點神啊，這妖物要吃你。」
林小芽雙手抱臂仰望着古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因而心不在焉道：「無妨，這些東西傷不了我。」
三頭狗狐疑，放過那些枝條，果不其然，就見枝條碰到林小芽的剎那倏然縮回，四周編結成網的枝條和根系迅速變回原來的模樣，就好似尋常樹木，不曾作妖。
三頭狗見狀，目瞪口呆，看看樹，又看看小芽，半晌突然記起什麼，恍然大悟道：「莫不是你到卡多幻域之前被困在的地方就是這棵樹里吧？」
林小芽不置可否，緩緩走到樹榦前，伸手摩挲那粗糙的樹皮，明顯看出整棵樹在微微顫抖。也難怪，當年她被帕里斯的劍吸走了幾乎所有的生命力，奄奄一息之際被丟進這棵樹怪的腹中，不過所幸她天生自帶生命技能，不但能賦予他物生命，也能給予自身生命，加之有血妖籽以豆莢之狀護住周身才沒被這樹怪消化掉。之所以令巨樹驚恐的就在於她身上的血妖籽，當年豆莢帶人黏附在它腹中將養時，血妖籽趁機吸食了巨樹大量的靈力，那樹怪沒能把她倆擠出去，所以那三個月幾乎是痛苦不堪，生不如死，於是對於林小芽的恐懼自然是深入骨髓。
「我大概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症。」
大狗錯愕：「什麼症？」
林小芽搖頭不語，默默地蹲下，低頭掉淚。
「你在為克勞斯難過吧？」三頭狗在她身旁趴下，勸慰道：「其實即便是神，也終有神隱的一天，什麼都逃不過歸處。」
「我……」林小芽欲言又止，趴到三頭狗身上就著那絨絨狗毛抹了把鼻涕眼淚，大狗立馬齜牙咧嘴低吼挑釁，林小芽立馬拍拍狗背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你個無賴！」大狗罵完后又無奈地嘆氣：「反正你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與其跟你計較，還不如留口氣來暖暖胃。對了，你心情不好會不會是因為餓了太久的緣故？要不先回古堡吃點東西？」
「我現在沒胃口。」林小芽背靠着大狗躺下，閉上雙眼，沉默了許久方道：「吶，大白，如果有一天我被另一個人取代了，你說人們還會想起原來的那個我嗎？」
大狗明白她的意思，轉頭來看了她一眼，道：「會的。即使兩個人長著一模一樣的形貌，但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只要曾經跟你親近的人，足夠了解你，就會發現你跟替代品之間的不同，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你能夠非常清楚地區分那個深埋在你記憶中的監護人叔叔和現在的帕里斯實際上是兩個不同的個體，而且你不也時常想念他嗎？而至於其他分辨不出來的人，他們會不會想起又有什麼所謂？反正也是無關緊要之人，大可不必在意。」
「明明只是一隻狗，而且還是只幼獸，說得卻好像頗有些道理。」
大狗暴怒：「怎麼滴？你還歧視狗啊？幼獸怎麼了？幼獸也比你多活了幾百年，你的年齡四捨五入都沒我的尾數大。」
林小芽伸手擼了幾下狗毛勸道：「好好，算你贏，別激動，此處瘴氣重，激動易傷身。」
「我又不怕毒。」大狗的毛很快就擼順下來，口氣也和緩了許多，「我們魔犬很忠誠的，一旦認定了一生就只聽命於一個主人。所以不管以後你去哪裏我都跟着你，就算是死了，靈魂到了冥界又或是將來輪迴轉世了我都只認準你。」說着轉過頭來舔了下林小芽的臉頰。
林小芽皺着臉嫌棄地把狗頭推開：「唔——都是口水，臟死了！」
大狗立馬回懟：「你剛才鼻涕擦我身上怎麼就沒說臟？」
「呃——那是眼淚啦，才剛哭了那麼一下下，哪裏會有鼻涕。」
「少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哭的時候一直都是眼淚未動鼻涕先行。」
不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嗎？這貨跟着她久了，就連說話的風格也跟她越來越像了，只不過她噎別人時爽，反過來被人噎時就不爽了。
「得得得得得！」這麼一鬧，林小芽什麼情緒都沒了，一邊扯衣袖擦臉一邊碎碎念：「你這傢伙！正經事也不見你這麼好記性，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能不能別給我記這麼清楚？你這樣很叫人討厭你知道嗎！」
大狗甩頭翻白眼，一副輕佻驕傲的架勢反唇相譏：「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這麼討厭是受誰影響的你心裏還沒點數嗎？在說我之前自己有沒有想過要反省？」
林小芽目瞪口呆，以前向來只有她懟人，現在竟然也有被懟的時候，而且一時間被懟得無言以對，不甘心地砸了下嘴，憤然起身，拂去衣服上的塵土，莫名其妙道：「吵架哪兒不能吵，幹嘛要跑這兒來吵，有毛病。」不過，託大狗的福，此前的傷心難過通通都拋諸腦後了。
一人一狗升上高空，林小芽又想起剛才三頭狗永世相隨的那番話，雖然很感激它的不離不棄，但終歸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每個狗也有每個狗自己的狗生，如果認定了主人便永生永世聽命於一人，對它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她怎麼忍心將它永世囚禁在自己的牢籠？
「大白，其實在卡多幻域時你跟我所立定的是平等契約，我們並非從屬關係，以你的能力，要衝破那道血咒並不難。」
三頭狗不明就裏，「是這樣沒錯，不過你為何突然提起契約之事？」
「我想說，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一條心儀的小母狗，認真地為自己而活。」
三頭狗不耐煩地問：「別搞得好像離別在即似的，老子難得找到這麼一個家大業大又和我一樣愛吃的志同道合的主，你休想憑三兩句噁心做作的話就打發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