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陌路（四）
一連數日，林小芽一閉上眼就總是不停地夢見克勞斯，夢見一年前他們在半獸人的採石場行苦役的那段日子，夢見他總時不時私下給她些託人從外邊弄來的吃食，夢見他們一同給安息之家的病患治病，夢見他們一起偷偷溜到十數里開外的唯一水源洗澡……就好像此時克勞斯還在另一個維度中活得好好的，可每每午夜夢回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儘管那是一段異常艱辛疲累還時常挨鞭子的時光，不過有克勞斯陪伴，日子倒也並非全然無趣，尤其是後來他們在半獸人的幾座大城市中挑起騷亂，焚燒了幾處獸人族視若珍寶的魔法樓，還解救了數萬的戰俘和奴隸，她在他身上學會了許多，尤其是作為領導者的統籌力和動員力讓她深受啟發，而那時的成就也將成為她餘生中熠熠生輝的珍貴記憶，只是記憶里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對自己想他求婚一事感到非常懊悔，如果當初能夠慎重一點，也不會區分不出帕里斯的那番話實際上是威脅而非嚇唬，那克勞斯現在一定還活得好好的，說到底，她也是殺死他的帕里斯的共犯。
儘管她飢腸轆轆，腹中彷彿天雷滾滾，但女官長每天送來的食物她碰都不碰，對那些堆放在房間里的漫畫、光碟、遊戲機也都視若無睹，成天就佝僂著背蜷縮在床上抹眼淚。漸漸地她身上的脫水癥狀愈發嚴重，起先還只是雙唇乾裂、眼窩凹陷，後來出現了噁心乾嘔，甚至意識模糊的狀態。
女官長生怕她真有個閃失，忙將情況如實回稟帕里斯，於是，帕里斯只好親自前來探視。
「你現在並非普通人類，即便餓個十天半月也死不了，所以，你這麼絕食除了給自己找罪受，別的毫無意義，何必呢。」
林小芽彷彿死了一般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帕里斯也不廢話，直接端起托盤裏的肉羹送至林小芽鼻端，那肉羹里加了精靈族特有的調料，香飄四溢，這對於一個五六天來粒米未進的人來說，可想而知是何其嚴峻的考驗！
林小芽翻了個身面朝向里去了，帕里斯見狀，默默把碗移過去，再次置於她鼻下。林小芽索性面朝下趴着，把頭臉埋進枕頭裏。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帕里斯先把碗放回桌上，然後踱回來側身坐在床沿，手掌覆上林小芽的後背，伏下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問道：「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在水下神殿裏看到的那道神諭？」
林小芽聽了，不由得身子一顫，神諭里自己被人霸王硬上弓的畫面頓時又在腦海中復甦，那種事情若非兩廂情願只會令人感到厭惡和噁心，她忙翻過身，退到小床的最裏邊，警惕的瞪着某人。
帕里斯也不起身，就勢一歪，手支著頭側身倒在床上，另一手食指百無聊賴地卷繞着自己散落在胸前的頭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說：「雖說強扭的瓜不甜，不過扭都扭來了，還管它甜不甜，總不能浪費，對吧？」說着，手勾起鎖在她腳踝上的鏈條，一點一點地扯向自己，鏈條在輕輕的搖晃下叮噹作響，接着他又說：「照六年之後那雙胞胎的年齡推算，現在也差不多是造他們的時候了。」
鎖鏈從林小芽的腳桿到帕里斯的手之間被綳成一根直線，雙方停留在一個暗勁較量的平衡狀態。
帕里斯眼皮一撩，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乖乖吃飯，要麼脫衣服，你選哪個？」
林小芽認慫，無力而又沙啞地答道：「吃飯。」
帕里斯嘴角輕揚，「這就對了。聽好了，以後可不許你再這麼糟蹋自己身子，你啊，把自己一半的生命力分給另一個自己也就算了，怎麼可以浪費在一具無法復活的屍體上？這個頭再縮下去我會心疼的。」一邊念叨一邊起身，拿過桌上盛着肉羹的水晶碗遞到她面前。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就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人明明就是他殺的，卻這麼不以為意，甚至還有心情對她說些甜言蜜語企圖蠱惑她心智！
想到此，林小芽原本餓得有些哆嗦的手突然一頓，憤然將碗砸向身後的牆壁，碗應聲破碎，肉羹四濺，她捏著水晶碗的碎片，將尖端抵在自己脖側動脈上，目光堅定地逼視着對方問道：「我也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放我回去，要麼給我收屍，你選哪個？」
帕里斯眉頭微蹙，視線先落在她脖頸處，而後對上那雙目光灼灼的吊稍眼，最終緩緩垂下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掩蓋住落寞的眸光，輕聲說道：「這裏是你的家，是你從小生活的地方，你該回的地方只有這裏。」
「過去是，但叔叔已經不在了。」
「那我……」帕里斯頓了頓，改口問：「那裏已經有等你回去的人了嗎？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如此不確定的語氣從這個男人的嘴裏說出來有種極不真實的違和感，但就是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脆弱再一次撞擊到林小芽心間最柔軟之處，於是慌亂間，她不得不從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移開自己的視線，並再度告誡自己：別碰，那是別人的東西！
「沒有。」林小芽如實回答，接着又說：「我的所思所想你不都一清二楚嗎？」
他明明只要通過肢體觸碰就能知曉他人心中所想，況且那日在酒店他裝睡時，她已將自己的心聲毫無保留地吐露出來，他大可不必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我確實了解得清清楚楚，知道你喜歡我，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喜歡我卻不願留在我的身邊。」
「你不屬於我！她是你的未來，而我的未來將被她取代，這就是我不想留在這裏的原因。」林小芽終於沒忍住脫口而出，眼淚也跟着決堤，嘶啞地說道：「我喜歡過兩個人，可卻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所以我想着既然不能嫁給愛情，那麼嫁給理想也不錯，可是……可是……」想到克勞斯的死，不禁泣不成聲，便沒再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