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力更生（三）

林小芽的城堡里確實備有不少人類使用的藥物，可要仰賴那幾個毫無經驗的精靈來幫她動手術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氣，那期間所經受的痛苦無異於一場漫長的煉獄，儘管打過麻醉，但是箭傷離心臟很近，處理時必須萬分小心，在把那根足足有一公分粗的弩箭從肩胛骨的碎骨中間一點一點拔出的時候，她仍是數度昏厥過去，然後再數次從劇痛中醒來。

在那之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期間就連向奇打來的電話還是夏佐代接的。

林小芽醒來時，發現枕邊放着一坨毛茸茸的白色糰子，腦袋稍往後縮才看清那是她的狗大白，靠左側的腦袋依舊用繃帶纏得跟木乃伊似的。如今的大白體型充其量只比貓大一點，還是因為茸毛蓬鬆的緣故，若用手掌輕撫就會發覺它其實只剩下皮包着骨，這一點林小芽也好不到哪兒去，原本就營養不良瘦骨嶙峋，現在又受了傷，因此身形越發瘦削，雙頰內陷，使她那兩隻澄澈明亮的吊稍眼看上去更大更無辜了。

大白被擼了兩把毛之後，悠悠醒來。

一人一狗說起帕里斯，林小芽對帕里斯的所作所為感到非常氣憤和失望，而三頭狗的意見卻與她恰恰相反。

「帕里斯的力量深不可測，出手也是乾脆利落，後來我想，如果他真要殺你，絕不會拖泥帶水讓我有機會過去救你，他出手之前，必定已預測到我的行動，況且憑他的能耐，砍我腦袋時就不會特意給我來留下那幾公分的皮肉，遇到他這樣的對手，絕無僥倖可言，所以這些傷都是他刻意留下的、具體傷到什麼程度想必也都拿捏好分寸，他自己不也說了嗎，演戲演全套，為的就是讓布雷頓領地的精靈們儘快相信我們、接納我們。」

「那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有沒有點主見？就算他真是出於那種想法，也該尊重下我的意見，事先有問過我嗎？我同意了嗎？你是我的狗，打狗也該看主人，他這麼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身上，出發點就讓人難以接受。」

似乎是因為林小芽的那句你是我的狗，大白內心大為震動，動作滯了滯，沉默了片刻方道：「在他看來傷我總比傷你強吧？」

「放屁，他就是個喜怒無常讓人捉摸不透的大變態！他兩次差點害死我也就算了，竟然為了那種目的而不折手段，連你的性命都可以拿來當籌碼，實在是太惡劣了，這輩子都別指望我能原諒他，那個混賬王八蛋！去死！去死！痛痛痛痛——」林小芽稍一激動扯到了後背的傷，頓時疼得嘶嘶直抽冷氣。

大白見狀不禁後腦冒汗，無力感油然而生：「能叫得這麼大聲，看來還挺精神的嘛。」

「精、精神你個大狗頭。」林小芽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這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精靈孩子在門外朝她這邊探腦袋，兩人視線一對上，又膽怯地縮了回去。

林小芽忙叫道：「那個……你是來看我的嗎？進來呀。」

「格納說你需要休息，讓我們不要打擾你，可我在外邊聽見你的聲音，所以就想着偷偷看你一眼。」

那孩子儘管這麼說，但纖瘦的小身子還是輕輕地從門縫鑽了進來，那是一個衣衫襤褸卻面容清秀的男孩子，個頭稍比林小芽矮半頭，若是按照人類壽命的比例算，這孩子約莫八九歲的年紀。他一進來，林小芽馬上就注意到他拄著拐杖，左邊褲管里空蕩蕩的。

「你的腿腳……」

那孩子一邊走到林小芽的床邊，一邊說：「這是去年從止水城逃出來的途中，被獸人族經過的攻城車壓斷的。」

林小芽看着那孩子一臉平靜的表情，不禁為他感到心疼，掙扎著坐起，拍著床沿示意那孩子坐下，問：「可以讓我看看嗎？」

「可以啊。」那孩子輕輕將拐杖靠在床頭櫃旁，然後側身坐上床沿，捲起褲管，就見膝蓋以上只剩下一截肌肉萎縮的細腿，被壓斷的地方沒凹凸不平眼中變形，看着叫人觸目驚心，這樣的傷，即便找到斷掉的那一截殘肢也再難修復原狀。

林小芽指尖輕撫那塊疤口，問：「還疼嗎？」

「有時候還是會感覺到疼，不過只是失去一條腿，比我的母親和妹妹要幸運多了，」那孩子像是在安慰林小芽，說完臉上刻意展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至少我還活着。」

活着，在她所熟知的世界，那是人們所享有的最基本的權利，可在這裏卻成了奢侈的訴求。

林小芽頓覺如鯁在喉，豆大了淚珠簌簌下落。

那孩子見林小芽掉淚，立馬手足無措，慌張地問道：「我、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林小芽淚如雨下，連連搖頭：「不，你沒有錯，錯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既貪得無厭又兇狠殘暴的侵略者！」

「吶小芽姐姐，對不起，我惹你哭了。」這孩子經歷過生死，懂事得讓人心疼。

林小芽泣不成聲，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只一個勁搖頭。

那孩子又道：「我聽科林哥說你很厲害，不但復活了夏佐哥，還為我們潛入敵人的營地，帶回了那麼多的食物和藥品，大家都說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到這兒來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你叫什麼名字？」

「柯達。」

「我說，柯達，」林小芽止淚，說：「既然你叫我姐姐，那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家人之間是不說謝謝的。」

柯達又驚又喜，「真的？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

「當然，不只你，在這裏所有的精靈，只要你們都願意接納我，我們就是一家人。」

「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大家，他們知道以後，一定都會很高興的。」柯達起身，拄著拐杖笑眯眯地出去了。

林小芽和三頭狗在療傷期間，大家都不好意思提出去的事，但日子久了，她帶回來的糧食很快就見底了。古堡里當然也儲備了大量的食物，但那些都是人類的食物，對於吃慣了未經加工的純天然食品的精靈來說不太合胃口。

棲息在林小芽手心上的血妖籽本也可以依照主人的意願長成各類穀物和蔬果，然而她此時的靈力全都用在給自己和其餘的精靈療傷上了，沒有多餘了力量來促使植物生長，而他們所在的這個空間里，終年沒有四季輪迴晝夜更替，也沒有日升月落，植物無法自然生長，為此，林小芽也是一籌莫展。

所幸的是向奇聰明過人，而且電話也接得很勤快，林小芽拋過去的難題一到他那兒就迎刃而解，順便還給她科普了一堆植物光合作用的的原理，什麼葉綠素、葉黃素、胡蘿蔔素吸收什麼什麼波長中的光子然後轉化成能量，這些理論性的東西聽得她雲山霧罩，不過至關重要的一點她是聽明白的了，那就是植物也可以在燈光下進行光合作用。

這個提示對她大有啟發，電話一收線，立馬就張羅著從各個房間拆幾盞電燈下來，掛到中庭去，她這古堡里就連柴油發電機都有好幾台，讓格納等人一併搬出來，向奇隔着虛擬屏幕講解操作步驟，牽到中庭的電燈很快就都亮了，眾人不禁齊聲歡呼。

然而血妖籽卻不太樂意，本來林小芽沒有多餘的靈力供奉它就讓它很不滿了，如今還要它吸收這種低劣的人工光波以及骯髒的草木灰，一群人每天都巴巴地盼着它快速生長，這更是令它忍無可忍，偏偏三頭狗還嘴欠，時不時地激將一把，說它明明也是魔物，還好意思跟普通作物一樣講究什麼生長周期，簡直是火上澆油，所以長出來的穀物和蔬果都不怎麼美味可口，只能當作不得已時聊以充饑的口糧，餓不死他們就是了。

大家都知道古堡里的時間跟外邊的世界不一樣，他們這這裏度過大半年，外邊才過去了一兩天，長此以往，待在這裏純粹是浪費糧食。況且更重要的是點是如今精靈族地的情勢不允許他們躲在世外桃源之中悠閑度日。

眾人在古堡里療養數月，大家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便尋思著照原計劃回野柳城與他們的軍隊匯合，而十幾個失去了家園的流民也可以一併安置在野柳城中，可眼下讓他們頭痛的是聚集在外邊那支由三十幾號狼騎士和弓弩手組成的軍隊，儘管此前俘虜了這支隊伍的頭頭，可後來發現那小頭頭似乎沒有作為人質的價值。

林小芽不同意精靈殺掉人質，也不讓他們虐待俘虜，然而那大塊頭食量驚人，一人就能吃掉五個精靈的分量，大家實在看不下去，所以在林小芽手術后醒來的當天，就把那傢伙趕出去了。

雖然在放獸人族那小隊長一條生路之前，曾要求他除去以後馬上收隊，但是那傢伙是否信守承諾可就不好說了，畢竟獸人族的言而無信跟他們的野蠻悍橫一樣在六界中是出了名的，萬一他非但不收隊，還領來更多的同族在附近設下埋伏也不是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