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談

第4章 夜談

中年人看着一群少年恣意歡飲,醉意朦朧,心內想道:要是你在這裏,定然喜歡。看着天上的圓月,長舒一口氣,道:「好啊!」

眾少年以為他贊月色優美,紛紛道:「划船到湖裏,看月亮會更漂亮。」中年人見少年們聊得開心,也起了談性,搖頭道:「老夫不是說月亮,而是你們現在能聚到一塊真好。就怕過不了幾年,就天各一方,人各一處了。」

古見忠性子最急,聞言反駁道:「我們就在蘆灣城裏,想見面還不容易。再說了,多少年後的事,誰能知道?」旁邊的少年都出聲相應,道:「是呀,我們都約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中年人笑了笑,道:「人說世事難料,這話不假。但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比如你們總要長大,要學習本事,要成家立業,要奔走四方,父母恩,兒女債,老婆奴,總之會越來越身不由己。長了不說,五年之後,你們各自奔波生計,別離就成了常事,恐怕就再也聚不齊了。再者,天地間即將有一場大變,誰也難以置身事外。你們都要做好準備。」說到這裏,又是一碗酒下肚。後半段聽起來神神道道的,前半段卻很現實。他們將屆成年,對什麼世事滄桑、人間離合體味尚且不深,但或多或少都幫家裏做些營生,漸知人生不易。

中年人續道:「再要好的朋友,也不會心無二致。也會選不同的路,走的路不同,免不了就要分開。」說完,一聲嘆息。搖了搖頭,似是要將惆悵拋開,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們說說看,將來都想做什麼?」

中年人一番話說下來,倒是在眾少年眼中成了一個博學長者。於是紛紛訴己之志,趙琢想要拜入名門大派,路爾登想要做城主,劉如意想要做丹師,古見忠想要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等等,不一而足。唯獨李雲澤寂寂不言。

中年人對李雲澤自然最為在意,看他不說話,便開口問道:「小夥子,你將來想做什麼?」

李雲澤本想說助父母把妹妹弟弟都培養成築基真人,而後倚仗妹妹弟弟的地位,天天吃靈米飯。又自忖無此能耐,何必出此大言,便說道:「我是五靈根,資質太差,也不知道將來能做什麼。」

中年人聽了,笑道:「五靈根怎麼了?除了修行一路難些外,做起其他事來一點不差,說不定比靈根好的還厲害呢。天下間五靈根修士成大器的多了去了。」李雲澤鬱郁地道:「人間無事不煩惱,唯有修仙一世高。做其他的事,做得再好又怎比得上修仙,既長壽,又快活。」

中年人搖了搖頭,道:「長壽也許,快活未必。寫這兩句詩的王道成,雖然修行有成,卻一輩子煩惱纏身,妻不賢,子不孝,最後還落得個身首異處,過得一點都不快活。所以這句話是全不能信的,長壽與快活本就是兩碼事,和有沒有出息更是一點也不沾邊。」看一眾少年都一臉不相信,接着道:「咱們說個實際的例子。你們可知道《雲洲志》么?」

《雲洲志》?眾少年一起搖頭。

中年人道:「大約七萬年前,有個叫廣聞子的人,做了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他覺得以前的人、事和各種技藝都是口耳相傳,如果一個人還沒有把所知所學傳下去就死了,那麼這些學問就從此失傳了。廣聞子就想,如果有人把當世的事情用書籍記載下來,知道一點記一點,那麼一代代傳下去,就不會再出現以前那樣後人不知前人事的境況了。於是,他就立誓要用畢生的精力編一本書,但是他修為不高,壽數也短,只寫了一部分就死了。他的弟子們繼承他的遺志,將今古以來所有可信的人事編纂成集,書名就叫《雲洲志》。其實,廣聞子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姓向,諱子長。後世之人,哪怕修為再高,都尊稱他為廣聞子,而不直呼其名。後來這一派就傳下了修史的傳統,每五百年還要舉辦一次賢英會,邀請的都是世間修、技、商、文、藝等各行當中最拔尖的人物,對這五百年來的歷史進行梳理探討,之後,這五百年的歷史就會寫進《雲洲志》裏。」說罷,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李雲澤為中年人滿上酒,問道:「這個門派叫什麼名字啊?」

中年人道:「他們沒有名字,不過外人都叫他們廣聞書院。」想到以這些少年的見識,未必懂得《雲洲志》的意義,繼續道:「有了《雲洲志》,世人對過去存在的事一清二楚,後來很多人受廣聞子啟發,紛紛把自己所知所聞記錄下來,許多珍貴的技藝和資料也因之而得以保存,你們說廣聞子做的這件事是不是很了不起?」

眾少年一起點頭,中年人接着問道:「你們知道這個廣聞子是什麼靈根、什麼修為嗎?」不等少年回答,緊接着道:「就是五靈根,練氣後期修為!」「啊」,眾少年齊聲驚訝。

中年人對眾少年的反應十分滿意,接着道:「你們知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李雲澤答道:「滌塵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知不知道為什麼叫滌塵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中年人又問。眾少年一起搖頭。

中年人道:「整個雲洲通用的是飛升紀元,就是說以飛升修士的名號紀年,七千四百九十六年前,滌塵子大能飛升,便是以其名號紀年之始。滌塵子大能之前以誰的名號紀元你們可知?」眾少年又一起搖頭。

中年人道:「能飛升上界的大能,幾千乃至上萬年才出一個,你們都不知道,古來多少金丹、元嬰,這些人死了就死了,除了他們的傳人弟子,誰又會記得住他們的名號?即便是直系傳人,三五代之後也就不記得他們的名號了。那廣聞子不過活了區區不到兩百年,聲名、功業七萬年不朽,你們說是那些金丹元嬰有能耐,還是練氣後期的廣聞子有出息?」

喝了一口酒,中年人對李雲澤道:「小娃娃,記住,人這一生,一定要做一件事讓自己得意一生。若有了這件事,此生便足矣。至於成不成仙,得不得道,嘿嘿,莫要強求。有人孜孜不倦,活個幾萬年也不過是白活一場。再者,能成多大材,靈根、修為這些只佔小頭,靈性、毅力、心性乃至運氣都比靈根重要,因為靈根是定數,其他都是變數。你這小娃娃眸光清澈,內蘊靈采,一看就是聰明娃娃,好好想清楚喜歡幹什麼,適合幹什麼,將來會有出息的。」

李雲澤道:「我都十六了,凡塵都不能脫,連媳婦也說不到,哪裏看得出能有出息了。」中年人端詳了李雲澤幾眼,道:「我認識一個占卜先生,卜筮精準。一時興起,就跟他學了點怎麼看姻緣。嗯,你姻緣不錯呀,喜歡你的女孩兒不止一個。不用着急。」李雲澤完全不信,其他少年則紛紛打趣。

中年人笑着看他們鬧了一陣,道:「要我說,孤身一人就好。一個人無牽無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旦娶了媳婦,不是,從你想娶媳婦開始,麻煩事就一樁接着一樁,一輩子不得安生。老夫活了幾千歲了,這是經驗之談,可不是誑你們的。至於鍊氣初期么,儘管放心,看你面相,很快就能突破了。」眾少年聽他說自己活了幾千歲,紛紛笑他吹牛。

廝混熟了,李雲澤問道:「您到這裏來,是閒遊還是辦事?」中年人嘆了口氣,道:「我來尋找。」

李雲澤與眾少年靜等下文,尋找必然是找人或是尋物。哪知中年人只說了尋找,就沒了言語。趙琢忍不住道:「您要找什麼?我們幫你。蘆灣城裏,沒有我們不熟的。」中年人道:「不用了,來晚了一步。我要找的,昨日在,今天又不在了。」

眾少年都有些奇怪,李雲澤問道:「您是不是說,您要找的東西,昨日在蘆灣出現過,然後又被帶到別處去了?」

中年人點點頭,道:「不錯。」提到這件事,頓時意興闌珊。拿起最後一壇酒,道:「今天碰到你們一群娃娃,喝你們的酒,吃你們的魚,抓了一隻雞還分了我一個雞頭,很是快活。老夫不出點東西也說不過去。這樣,老夫請你們喝點好酒。」

邊說邊從衣服里掏出個青色小葫蘆,僅有手掌一握大小,上面還綴著一段青藤,藤上一片青葉。中年人拔出葫蘆塞口,在壇中滴了一滴,三搖兩晃,倒了一碗嘗了嘗,道:「可以喝了,這酒名叫淳瀾,老夫給人扛了十年工,好不容易才得到三斤。快嘗嘗。」眾少年心下鄙夷,這中年人口中說的大氣,哪有請人喝酒喝一滴的,還是這麼多人分一滴,真是小氣。

中年人不理會眾少年的臉色,給每個少年都倒了一碗酒,然後舉起自己的酒罈,道:「相識不易,相聚更難,願你們往後也如今夜,常聚常歡,滿飲。」言罷,一飲而盡。而後長嘆一聲,望着天上明月嘟囔了一句什麼,李雲澤隱隱聽到「你到底在何方」幾個字。

眾少年也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只覺酒入腹中,好似一道火流直衝而下,在腹中略一回蕩,又沖向四肢百骸,而後便覺頭腦一熱,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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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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