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邊

第21章 河邊

張從嚴憤恨地道:「那小野種如何處置?」張家老祖道:「由他去吧。」張從嚴急道:「老祖!我——」。

「住口!」張家老祖厲聲喝止張從嚴,轉而又口氣和緩地道:「承識這孩子,資質稟賦絕佳,不要說你,我也對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不值得張家再為他費半分的力氣。你記着,世上最蠢的事,就是犧牲活人的利益去為死人做事。你以為日日折磨他能解心頭之恨么,受折磨又何嘗不是你自己。讓他走,或殺了他,你自己選。」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從嚴一眼,補了一句:「望你好自為之。」

李雲澤從日中等到日頭偏西,幾次三番要走,都被張倉攔下,而張倉的態度也越來越生硬。

李雲澤心頭忐忑,不停反思哪裏出了岔子。猛然想到,是他太好說話了,與前面趾高氣揚的態度不符。再次提出要走的要求被拒后,李雲澤斜了一眼張倉,用腳在地面上劃了一條線,道:「日影到了此處,某家便即出城。誰要是再阻攔,嘿嘿。」

李雲澤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令張倉再次驚疑不定。賠笑着說了一些好話,李雲澤負手昂頭不理不睬。

日影越來越近,李雲澤與張倉都心裏發急,一個急對方強行攔阻該如何應對?一個急對方強行要走,攔是不攔?

好在去報信的藍衣大漢才匆匆返回,附在張倉耳邊說了幾句。李雲澤心頓時提起。

張倉聽罷,驚異地看了李雲澤一眼。先是對李雲澤深深一揖,恭聲道:「前番冒犯公子,現又耽誤公子行程,真是罪過。現在天色已晚,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先到敝府暫歇一晚,也好讓我家主人略盡地主之誼。」

李雲澤看他神色,暗自慶幸詭計又成,哪裏敢再到人家家裏去,道:「在下有急事,耽誤不得。」張倉道:「既然如此,不敢強留公子。些許薄儀,聊表歉意,請公子莫要推辭。」說着遞了一個乾坤錦囊來。

李雲澤心道,這張家果然財大氣粗,這一個乾坤錦囊就要近百靈石,裏面還不知裝了些什麼。不過,自己借那位前輩威勢避難猶可,若再取非分之財,就過分了。李雲澤堅辭不受,落到張倉眼裏,又是名門子弟風範。

李雲澤想到張承歌與他妹妹,忍不住道:「替我傳言你家主人,何必與少年稚女過不去,得饒人處且饒人。」說完拱了拱手,大步出城。

出城之後,李雲澤稍鬆了口氣,不敢停步,直直往北走去。待天色即將暗盡時,來到一處大河邊。昏暗之中,看不見,只聽得水聲濤濤,如雷轟耳。

不遠處有一渡口,密密麻麻停滿了船隻。李雲澤趕過去一問,船家說夜間不敢行船,過河須得明日。此處離梧城太近,李雲澤生怕生出別的岔子來,自持水性尚好,便問船家何處可以泅渡,船家聽了,忙勸止道:「客官莫要胡來。這河喚作五龍河,傳說上古的時候有五條龍曾在這裏戲水,河寬有五百丈,水勢猛惡,水下全是漩渦暗流,築了基的真人都不敢下水的,客官還是等明日坐船吧。」李雲澤不敢魯莽,只得望着河道嘆氣。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呦,公子哥,等船呢。」李雲澤回過頭,卻是張承歌抱着他妹妹,正對着自己嘻嘻而笑。

李雲澤道:「你們怎地來此?」張承歌道:「聽說你要走,專程來送。前番承你的情,吃了一頓飽飯,現在來回請你一頓。」說完,將小姑娘放下,道:「小葉乖,哥哥去抓魚給你吃,跟着這個大哥哥不要亂跑。」小姑娘乖巧地答應。

張承歌幾步跑到岸邊,一個魚躍,縱身入水。李雲澤吃了一驚,這廝生長於此,難道不知水勢兇惡?欲要勸阻,人已入水,只得盼他乃是有所憑仗。回身看一旁玩弄手指的小姑娘,心道:這貨不會還打着賣妹子給自己的主意吧,把人放這,自己跑了。

過了不多久,張承歌濕漉漉地爬上岸來。李雲澤鬆了口氣,要是這廝跑了,他可不知該拿這小姑娘怎麼辦。張承歌將一串草魚摔在地上,每條都有一尺多長,七八條魚兒四下亂蹦,嚇了小姑娘一跳。張承歌掏出一把小刀,將魚開膛破肚。

李雲澤見了,欲要伸手幫忙。張承歌攔住他道:「你莫要動手,說好的,這頓我請你。」張承歌做活十分利索,將魚清洗乾淨,生了堆火,把魚穿起來烤上。

手裏閑下來,張承歌問了李雲澤姓名,又指著小姑娘,對李雲澤道:「這是我妹子,叫柳葉。」李雲澤聽了,疑惑地道:「你不是姓張嗎?」張承歌臉一沉,半天才道:「姓什麼不重要,她就是我親妹子。」

白日裏李雲澤雖見過一面,但未曾細看,此時映着篝火,看到這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寬大的的衣服,袖長過膝,下擺拖地,應該大人的衣服稍加改動便給了小姑娘穿。頭髮枯黃,滿臉菜色。頭髮梳的十分整齊,扎了兩個朝天小辮,臉也洗的乾乾淨淨,照顧的很精心。

張承歌又指著李雲澤對小姑娘說:「這是雲澤哥哥,快叫人。」小姑娘羞怯的將腦袋藏在張承歌身後,緊緊抱住張承歌不放。

兩人正閑聊,一段樂聲從不遠處響起。隨後,一個目盲老者蹣跚走來。在三丈遠處即停下,對兩人道:「兩位小哥,瞎老漢行路至此,能不能拉支曲子,換條魚吃。」

張承歌抓的魚本來就多,三個人怎麼也吃不完,便道:「拉什麼曲子,相逢就是有緣,來吃吧。」目盲老者道了謝,前行幾步,坐在兩人對面,距離火堆不遠不近,好似眼睛看到了一般。

李雲澤一看老者,心道好巧。目盲老者已經先對他開口道:「這位小哥,可是打蘆灣城來?」李雲澤道:「正是,先前與老丈還有過一面之緣。」說完醒悟過來,這話對盲者說不太合適。

老者卻沒往他處想,高興地道:「前番承小哥解渴之義,今番又受解飢之德,小哥真是瞎老漢的貴人。」李雲澤忙道:「不敢當。這頓飯是這位朋友請的,我只管吃。」

看他滿面風霜,李雲澤心裏嘆了口氣,再看到一旁的張承歌兄妹,忍不住想世上為何有這麼多的受苦之人,心思便有些沉鬱。與老者攀談一會,上次未通名姓,才得知他名叫萬一夫。

一陣烤魚的香味傳來,張承歌取出一小包調料,均勻地灑在魚上,先遞給李雲澤。柳葉從張承歌身後探出頭來,眼睛緊緊盯着烤魚,看到李雲澤向她望來,趕緊又縮了回去。

李雲澤笑吟吟地將烤魚遞到她面前,小姑娘扭捏著不肯接。張承歌接過來,塞到她手中,道:「快吃吧。」又做了一條遞給李雲澤,李雲澤遞到萬一夫面前,道:「老丈,魚烤好了,請用!」

萬一夫擺手道:「這怎麼能當得,理應小哥先用,有多餘的賞一口給老漢便好。」李雲澤將穿魚的木枝塞進他手裏,道:「魚還多著呢,老丈莫要客氣。」

張承歌吃的快而仔細,一條魚李雲澤才吃一半,張承歌已經吃完了,而且魚骨光滑,沒有絲毫魚肉附在上面。柳也也是如此,每咬掉一口魚肉,都要隨即把魚骨上的肉絲吮乾淨。那邊萬一夫也是如此,魚骨要來回吮幾遍,骨頭上絕不留余肉。

填飽肚子,萬一夫道:「承蒙兩位小哥款待,老漢無以為報,就拉支曲子解解悶吧。」說罷,扶正奚琴,琴弓黏在琴弦上,一段歡快的亮音如流水一般衝破了夜色的寧靜。

李雲澤聽了彷彿憶起兒時與玩伴在湖水裏、田野里戲耍玩鬧的情景,張承歌則聽出了鳥兒衝破牢籠、一氣沖向天際的自由歡快。

一曲奏罷,李雲澤忍不住贊道:「老丈好技藝。」兩人就此聊起了音律,越談越是起興。萬一夫淡然一笑,道:「老夫百多歲的年紀,全耗在這把琴上,平日裏就靠他混口飯吃,手熟罷了。倒是小哥年紀輕輕,在音律上見解不凡,令人佩服。」

李雲澤道:「老丈也知,我家本是開樂器店的,通曉音律是首課,所以從小就隨父親學習音律,略懂上一些,算不上方家。」

萬一夫一直奇怪李雲澤為何一個人遠行至此,忍不住問道:「小哥也是聽到『雅韻心聲』的消息,去武梁城赴會么?」李雲澤道:「雅韻心聲?小可沒聽說過。聽名字應是與音律相關。」

萬一夫道:「不錯,這『雅韻心聲』乃是燕歸樓所辦音律雅集,數年一次,乃是愛樂之人不可錯過之會。」旁邊的張承歌聽到燕歸樓三個字,眼睛亮了,賊兮兮地道:「燕歸樓?聽說可是個好地方!」

萬一夫笑笑,轉而說了一些父母恩重、江湖兇險之類的話,慢慢李雲澤聽明白了,這是看出來他是離家出走,拐著彎勸他回家的意思,道:「小可這次出門是有重要的事要辦。」萬一夫聽了,以為是他受父母指派出門,才放了心。

直到一旁的柳葉打起了個哈欠,萬一夫道:「夜深了,給小姑娘拉一支催眠曲吧。」琴聲轉而平靜安然,不一會柳葉便伴着琴聲在張承歌懷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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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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