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書樓

第113章 書樓

梁松梵每日兩次來看書時,都會給李雲澤送吃食來,或是點心,或是小吃,從不重樣。李雲澤有些莫名其妙,梁松梵對他的態度,明顯超出了僱主與僱工關係,言談舉止,總帶着幾分恭敬,這讓李雲澤十分費解,偏又不好深究細問,只好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她。

《南江遊記》抄完,下一本又是一篇遊記,《谷阜山居》,作者仍是梁紀圓,而且從書中所記時間來看,這位梁真人遊玩南江地帶后,在谷阜山長居三年,游遍了谷阜山大大小小每一座山峰。《谷阜山居》所載就是其游山所見之風景。

其後所抄錄,都是這位梁紀圓真人遊山玩水之隨筆,前後共有十二本,從築基伊始,到成就金丹。

金丹之後,便換了場景與內容。《靖安瑣事集錄》是所有書籍中最厚的一本,共計四十餘萬字。這位梁真人結成金丹次年,便就任靖安城主。《靖安瑣事集錄》所記載的,便是其任城主七十餘年間所處理的公務,亦多有雜事見聞。其中對靖安城人物、家族多有評點,或褒或貶,貶者多而褒者少,顯示出這位梁真人亦是高傲之輩。

此書已經涉及機密,李雲澤本想打住不抄,免得招上不必要的麻煩,後來又想,書送到他面前已有時日,不管他看沒看過,在別人眼裏都已經泄密,若是挑明告知,未必有好結果,不如裝糊塗的好。

最後的一本,李雲澤打開看了一眼,便立即合上,心中惴惴,衡量前後,拿起書走出角門。

剛出門,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面前,是那位無臂老者。李雲澤道:「前輩,晚輩抄書遇到疑問,想請教梁姑娘。」無臂老者搖頭。

李雲澤回過神來,老人耳朵有殘疾。用手勢比劃了一通。老人點了點頭,空袖一指藏書樓前,點了點頭。一指樓內,搖了搖頭。

李雲澤會意,這是讓他在藏書樓前喊梁松梵出來,而不能進入藏書樓中。在樓前高聲喊道:「梁姑娘,在下有些疑問,特請姑娘解惑。」

梁松梵出得樓來,掃了一眼李雲澤手中書籍,示意李雲澤到角房中談。

李雲澤迫不及待將手中書籍推到梁松梵面前,道:「梁姑娘,許是取書的時候揀錯了,這本《金丹百年札記》,看書名當是金丹真人修行心得,在下不敢妄觀,送回姑娘示下。」

梁松梵斟了一盞茶遞到李雲澤面前,思量了下措辭,道:「不瞞曲兄,此書是金丹真人修行述錄不假。曲兄若是將其作為機密,大可不必。一來金丹修士的着錄言辭玄奧、立意深邃,非普通書籍可比。漫說我等練氣修士,就算築基修士沒有三五個月也難記得下來。二來此書中多是關於雜書的見解,涉及我們梁家功法的內容極少極少,雖然可貴,倒也不至於密不示人,否則也不會允我抄錄。三來即便是有些涉及梁家功法的內容,沒有我們梁家《碧水凌波功》的底子,外人看來只會是食髓而不知味,茫然不知解。所以,曲兄只管放心就是。」

小心翼翼翻開《金丹百年札記》,李雲澤心裏有些激動,金丹修士的論著還是第一次見。大道相通,說不定會對自己有啟發。

開篇數百字記述作者立意,內容倒不複雜,簡言之欲圖博覽群書,採納眾長,探尋元嬰大道的路徑。一派金丹初就、雄心勃勃的氣象。

進入正文瀏覽了半頁,便感覺頭暈目眩。書中每一個字都不複雜,但組合在一起意涵玄奧,讀起來佶屈聱牙。又讀了幾行,一股煩悶自心中升起,頭腦彷彿被污泥裹住,意識被局限在烏黑的空間內,透不開氣。忙把書放下,長吸幾口氣,方慢慢緩了過來。

李雲澤搖頭苦笑,他想的太簡單了。此書是札記,自然東鱗西爪,不成體系,再加上語言也帶有鮮明的個人習性,更加難以理解。且修行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從練氣到金丹,中間的跨度太大,金丹修士的見解宏廣深闊,豈是他一個小小的練氣修士能探解的。

既然讀之不通,那就先把書抄完。一上手卻屢屢出錯。人之讀書也好,寫字也罷,總是要先解上下文之意,方能順暢貫通。不明其意,讀之難,書之更難。李雲澤對中內容絲毫不懂,免不了筆下屢屢出錯,不到一個時辰,上好的玉版紙廢了十幾張。頹然擱筆。

思來想去,只能用笨辦法。攤開書冊,看一字,書一字,把文中的每一個字都當做獨立的字來寫,不去管字與字之間的關聯,便如初學識字時練習書寫生字一般。一刻鐘工夫過去,不過寫了幾十個字,但字字都對,不像之前那樣錯字頻出。

這辦法雖然慢了些,勝在省心,所要者惟在集中精神,抄了三四百字,便覺得頭腦昏沉。

抄到後半部分的時候,一下子簡單了起來。關於修行的見解大幅減少,感慨感嘆陡然增多,好像作者的心態有了一個急劇的轉變,類似「通天之道,難!難!難!」「畢生窮盡,難窺一斑」「壽短,堪恨!」等語不絕於書。

李雲澤暗暗猜測,這位梁真人興許遇到了什麼變故,或者是久而無功,探尋元嬰大道的雄心被磨盡了。

再往後,內容又豐富了起來,但都是對一些傳說軼聞的真偽辨析,彷彿從經書改讀史書,其中關於先天之氣的記載尤其多。既有關於先天之氣的道與理,也有關於先天之氣的形與性,待讀到一句「未出世之嬰兒源出陰陽,神合天地,亦具些微先天之氣。」

李雲澤豁然而起,隱約明白了齊書信派他來的目的,就是這本書。匆匆將後面的內容翻完,都是關於獲得先天之氣的傳聞,每一個傳聞都有作者詳細的辨析,最終結論都逃不出「不可取」「今已不可行」「胡編亂造」等批語。

將書工工整整抄完,李雲澤以為使命完成,思量如何逃出梁府。那聾啞老人不分晝夜端坐在藏書樓前。雖然他看起來又聾又啞,雙臂皆斷,但李雲澤毫不懷疑,他甩甩袖子就能要了自己小命。是不是伺機拿下樑松梵做人質,又覺得不可行,在金丹修士面前,即便是殘疾的金丹修士,拿人質也根本沒機會威脅。

戌初,梁松梵來到藏書樓,一如往常走到聾啞老人身前替他整理衣衫。口中卻道:「祖公,松梵要帶他進藏書樓。我查到了,那惹禍的根源就在三樓裏面。」聾啞老人一臉震驚。

梁松梵只是出言相詐而已,見到聾啞老人表情,暗道:果然如此。

殘疾老人在她手心寫道:「你知道了什麼?」

梁松梵搖搖頭:「松梵知道與不知道有什麼用呢。松梵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殘疾老人默然,是啊,自己的曾孫女都能瞧出不對來,那些人可是手眼通天。寫道:「你想怎麼辦?」

梁松梵看了一眼角門:「人之於世,為與不為,脫不開『利害』兩個字,去了害方能得利。」殘疾老人嘆了口氣,起身朝外面走去。

梁松梵看着眼前的藏書樓,這裏可以說是梁家的根基,只要這座藏書樓在,不論多少風雨,梁家都會興起。但同時,這裏也是對手和敵人覬覦的首選,一旦沒有實力保護,會成為別人最先瓜分的對象。

這樓自建立以來,從來沒有外人進去過,連至近的表親都不允許,即便是所依附的世家南宮,也絕不會提出派人進去的要求。今日,自己卻要帶一個名姓真假都不知的外人進去。

角房之內,李雲澤看到梁松梵進來,一面行禮,一面腹誹:「這位梁姑娘怎麼回事,看模樣對自己疑心很大。」梁松梵徑直道:「曲兄,請跟我來。」

李雲澤問道:「去哪?」

梁松梵不理,當先帶路朝藏書樓正門走去。李雲澤狐疑不敢進,梁松梵道:「裏面有一物,乃是齊書信真人交代,由曲兄親手取出交給他。」

李雲澤將信將疑,來之前齊書信未交代他這件事。但又覺得梁松梵帶他進藏書樓沒有惡意,如果要滅口什麼的,直接在角房裏動手就行了,無需多此一舉,非得把他騙到藏書樓里。

藏書樓內部極為堂皇,丈八高的金絲楠木書架,陳列如林。上面的書籍或橫放,或豎放,數量之多,只能用汗牛充棟來形容。

李雲澤心裏滿滿都是震撼,一個家族的底蘊全部顯現在這裏。若是將來,自己能有這樣的一座書齋,該多好。第二層書架、書籍明顯少了很多,但存放更加精緻,書架換成了書櫥,只有一人高,每一個書櫥之上都有除塵陣法。

以前,梁松梵也只到過二樓。去往三樓的樓梯口從來都是緊閉的,一道金屬門,一道禁制。此時門與禁制都打開了。

梁松梵心情沉重,一步一步拾階而上。身後的李雲澤此時已經顧不得想太多,緊跟其後。三樓內一點都不華美,充斥着莊嚴肅穆之氣。

牆壁上每隔五尺就畫有一個畫像,右下角有題名,俱皆梁姓,李雲澤判斷應該是梁家歷代傑出的先輩。每一個畫像之前都有一個精美的矮几,矮几之上放着一個個的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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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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