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先

第10章 我先

夜色漸深,露重風涼。那女郎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衣裳,朝篝火近前靠了又靠。

李雲澤見汪不屈只閉目養神,絲毫沒有過問的意思。四下一看,旁邊只有一架半殘的馱車。略一動腦筋,找了塊平整的地面,將篝火分過去幾堆,地面燒熱后,將火堆移走,鋪上車毯。把殘半車身拉到上面,車尾用石頭壓住,使車身斜立起來,車轅指向半空。將自己的衣服全部拿出來,一一搭在車轅與車幫上,圍成一座簡易的帳篷。朝女郎看了一眼,想喊她棲身帳篷內。又想到方才汪不屈的譏嘲之言,朝帳篷指了指,扭頭到另一邊去。女郎會意,斂衽微曲,謝他照拂。

李雲澤躺在燒熱的岩石上,後背燙燙的,很是舒服。抬頭看着一帶狹窄的星空,忽然想到小時候聽到的青蛙坐井觀天的寓言。他雖然對汪不屈充滿提防和畏懼,但汪不屈的話,卻也給他帶來極大的震撼。一個五靈根修士,竟然能築基入道,而且還創出一套五靈根修士築基的道法。雖然成功概率極低,但畢竟是也是一條路。設想,如果汪不屈是金丹修士,是不是會想出更好的道法?或者,世上是否已經有五靈根修士修鍊到了金丹境界?在蘆灣城裏,哪裏敢想這樣的事,豈不就是坐井觀天,不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

把今日的遭遇反覆想了許多遍,心中有些奇怪,若是汪不屈隱瞞那十幾人修行致死的事不說,自己也不會知道,反而會歡歡喜喜、高高興興的修習他的道法,心中還會萬分感激。他大大方方說了出來,好像不合常理。還是這人情知能拿捏住自己兩人,故作坦蕩?

女郎躺在帳篷里,岩石上的熱氣透過厚毯,化成濃濃的暖意親近肌膚。她生在頂富貴的人家,卻非受盡呵護的深閨弱女,心中倒沒有驚慌。只是在想,山風好涼,夜色好清,星空好靜。至於汪不屈及他的道法,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黑暗退去,旭日升起,在陽光照耀下,山谷內的風景一下子明秀起來。枯松斜掛絕壁,青藤懸垂半山,谷底一片蘭草,花開正茂,翠葉黃蕊,香氣馥郁。女郎看到這一片蘭花,眼睛裏充盈亮光。走到蘭草旁邊,摸摸這一朵,嗅嗅那一朵,嘴角笑意盎然。隨後看着蘭花若有所思,不一會後,漫聲吟道:

不染閑塵氣自清,遠芳劍齒任飄零。

知是人間風波惡,幽谷長隨草豸鳴。

李雲澤不懂詩的好壞,卻被女郎的豁達開朗感染。又看見女郎折了一片藤葉,三疊兩疊,製成一個小杯子,將蘭葉蘭花上的露珠採到杯中,漱口凈面,一絲不苟,絲毫不以身被擒擄而粗疏。李雲澤從沒想過日子可以這麼精緻。昨日昏暗窘迫之中,未見真切。此時晨光流照,但見女郎明眸麗質,絕色無雙。李雲澤看了一眼,再挪不開眼睛。

女郎梳洗過後,大大方方地對汪不屈道:「汪先生,小女子有些飢餓,不知可有食物?」

汪不屈對她十分看重,聞言就去翻動乾坤錦囊。然而他已經辟穀多年,又不好口腹之慾,乾坤錦囊內東西雖多,卻沒有可以充饑的食物。心中尷尬,橫了李雲澤一眼,道:「你,去找點吃的來!」李雲澤也餓了,又想趁機查探周圍路線,應聲便去,女郎在後面道:「勞煩了,采幾個野果就好。」

待李雲澤走遠,女郎先是看了看車夫的傷勢,紅腫已經消去,骨頭卻非旬日間能夠長好。在斷臂上又撒了一遍葯。轉過身折了幾片葉子,做成小杯,收集花上的露水。

汪不屈看她輾轉在蘭花叢中,就像在家中花園裏修剪花草,忍不住問道:「你難道就不怕么?」女郎奇道:「害怕什麼?」汪不屈一愣,心道這女娃娃被家裏寵壞了,世間的兇險一概不知。女郎手中不停,過了一會好似才明白過來,道:「我爹爹常教育我們,不管面對多險惡的狀況,不怕不急是應對之要。心神穩住,才更容易想出辦法。再者,最起碼也能讓對手不明虛實,覺得你手中還有依仗。」汪不屈連連點頭。

女郎接着道:「小女子竊以為,先生用這種手段選取傳人,大為不妥。」汪不屈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女郎道:「先生之願是後來人踵事增華,發揚光大?還是抱殘守缺,故步自封?若是前者必得心甘情願才可。先生以為然否?」

女郎的話直擊汪不屈心坎。他一生所求,就是創製一套五靈根修行的道法。現在道法草成,他又到了突破金丹的關隘。自知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仍忍不住要試上一試。所以想在晉階之前,找好傳人,以免身死道消。正如這女郎所說,若是傳人不情不願,豈能傳承下去。前面那麼多五靈根的孩子都行功失敗,會不會也是情非所願、向上之心不足之故?女郎將汪不屈面色變化盡收眼底,接着道:「小女子願追隨先生,傳承道法。」

汪不屈看她神情鄭重,毫無偽色,失落轉而欣喜,心神激蕩下,氣血不平,咳嗽半天不止。良久方道:「什麼條件?」女郎道:「請先生放了其他兩位。」汪不屈想也未想道:「車夫可以走,那個小子不成。一來道法之中還有幾處不足。二來老夫不信任何人的承諾。」女郎沉默一瞬,知道自己沒有本錢討價換件,迅速權衡,道:「好!不過也要向先生言明,小女子已有師門,學藝可以,拜師卻是不能。」汪不屈頷首:「老夫也不想多個徒弟。」旋即又奇怪地問:「你既有師門,為何沒有修行?」女郎道:「我師傅找人替我卜過命數,說我凡塵福厚,仙途緣薄。師傅讓我自選,我想與其修仙爭命,不如閑樂此生。」汪不屈連連搖頭,高聲斥道:「荒唐!荒唐!人生在世,豈能信命。賊老天最不足信。」女郎也不辯駁,微微一笑,自去忙手中事。

李雲澤捧了一大兜山果回來。人也梳洗了乾淨,污垢盡去,露出陽光英氣的本質。將山果放在石頭上,還未說話,汪不屈道:「小子,去把那車夫弄走。」李雲澤先看了汪不屈一眼,不知這是何意,又看女郎,見她點頭。急忙過去把車夫搖醒。車夫手臂傷勢極重,雖有靈藥,一時半會哪裏能好。不一會又疼的滿頭汗。李雲澤悄悄對他說了句「性命要緊」。將馱獸身上的車套解開,又把車夫扶到馱獸身上,道:「快走吧。」車夫不敢停留,一緊韁繩,催著馱獸漸漸遠去。

汪不屈暗想,放了這車夫怕會泄露了行跡,還是殺了的好。正要找個理由暫且離開,轉眼看見女郎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只得將這念頭作罷。心中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欣喜女郎的聰慧。等兩人吃過山果,飲了露水,將兩人裹挾起,往深山裏飛去。李雲澤掙扎幾下,嘴裏喊著:「我的衣服。」汪不屈哪裏管他。又行了大半日,不知越過了多少座山峰,最後在另一處空谷落足。

李雲澤衣服、盤纏等物都丟在了原來的山谷,只有一把洞簫因別在腰間得以留存。那些衣服,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現在丟了,心裏自然不好受。而且,沒了盤纏,如何去的了漠北?女郎看他悶悶不樂,有心勸慰一二,彼此不熟悉,不知該如何開口。

汪不屈冷哼一聲:「不過丟了幾件衣服,就這樣一幅德性,我便是要你性命,你又能怎樣?小子,要想不被人欺負,就學好本事。」李雲澤正在氣頭上,聽了他的話更覺厭煩,垂頭撫摸著腰間的洞簫。怕再丟了,小心地將簫尾的絲繩結扣系在腰帶上。

過了一會,李雲澤看了女郎一眼,吐了口氣道:「汪先生,既然修行您的道法如此兇險,不若這樣,小可先學一步,若小可不幸,讓這位姑娘再學不遲。如此一來,也可找出病症在哪裏,好避開覆轍,說不定在這位姑娘身上就成了。」汪不屈斜眼看李雲澤,這正是他想在李雲澤身上做的。現在李雲澤自己提出來,非但不喜,還認為這小子為了女子連性命都不要了,看他更加不堪入眼。佯道:「此法正合我意,不過我倒覺得讓這位姑娘先修行更好些。」李雲澤道:「先生想錯了。小可聽人說,修行路上心性毅力足抵一半靈根。說到心性毅力,女子總要比男子差些。」汪不屈點了點頭,李雲澤總算說了一句對他口味的話,道:「好,就依你。」

女郎心中焦急不安,汪不屈前面直言功法還不完全,其中的兇險自不是一星半點,卻也無法可想。與人交易總要本錢充足,本錢不足,說什麼都是白搭。仍不死心地道:「抓鬮吧,各安天命。否則,我心不安。」李雲澤沒想到女郎會這般說,想到之前已勸得汪不屈同意,便道:「誰先誰后還是讓汪先生決定吧。」汪不屈對女郎道:「你放心,這小子雖不招人喜歡,我還是會儘力讓他修行無礙。於我而言,自然希望更多的人傳承道法。我年壽已經不多,你們也許是我最後的希望了,我比你們更加珍惜。」

李雲澤想起昨夜想到的疑問,問道:「汪先生,一開始你隱瞞實情,不告訴我們修行危險不就行了,何必費這些周章。」汪不屈道:「你能想到這個,總算沒笨到家。若是拿你們驗證道法的謬誤得失,自然不說最好。但我為的是傳承道法,自然希望你們能學會學成,提前把這些說明白,是想讓你們晚死一些。」看李雲澤一臉疑惑,耐心解釋道:「我反思了許久,之前那些孩子為什麼會出事?發現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毛病——貪功求快。五靈根本來修行之門緊閉,受盡歧視。一旦大門打開,自然免不了迫切地要超越同齡之人,好揚眉吐氣。唉!說起來,全怪我,我又何嘗不是貪功求快呢。把其中兇險提前告訴你們,是想讓你們一開始就有戰戰兢兢之心,小心翼翼修行。你也不要太擔心,只要你能按我所說一步一步來,我有把握保你平平安安修到築基。」聽了這番解釋,解開了昨夜心中的疑惑,至於汪不屈說保自己修行平安,李雲澤內心並不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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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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