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卸嶺往事
世人常說：酒逢知己千杯少。
喝到了興頭上，楊百手失去了往日的那種男人嬌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憂傷，他趴在酒桌上，獃獃的擺弄著杯子。
顧青峰察覺出他的異樣，問道：「兄弟是不是醉了？」
楊百手搖搖頭，一雙桃花眼沾染著酒氣，他忽然問顧青峰：「顧首領，接過發丘印，成為天官以後，你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顧青峰緩緩答道。
楊百手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化為了一陣嘆息，把酒往自己嘴裏倒。
這種樣子，說他沒事連鬼都不信罷。
但顧青峰並沒有逼他，他心中既然有事，那麼肯定會說出來。
一旁的何奎也是兀自飲酒，他是拿着碗，一碗一碗得灌，後來碗酒都不過癮，索性一拍桌子：「老闆娘，給老子再來十壇！」
他竟是想一壇一壇來喝。
顧青峰不由側目，雙手握拳作揖，表示佩服。
「何首領，不愧是江湖豪傑，顧某佩服。」
顧青峰原意是對何奎的讚賞，這樣的酒量，這樣的豪爽，實在讓顧青峰欣賞得很。
何奎卻苦笑了一聲，他突然站起身來，魁梧的身子如猛虎出山，眼若銅鈴，面上一道刀疤從右眼延伸至嘴角：「顧老弟，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霸氣兇悍，值得信賴的兄弟。」
顧青峰給予一句中肯的評價，何奎卻又舉起一壇酒往自己嘴裏灌，他喝得太猛，許多酒水溢了出來，從他的面頰流下，灌入衣服里。
何奎通通不管。
待他徹底醉了以後，才主動打開了話匣：「你說我是豪傑，但在我心裏，我何奎只是一個雙手沾染鮮血的劊子手！」
顧青峰看着何奎的樣子，感覺他有些不對勁，正想說些什麼，何奎卻擺了擺手道：「這個秘密本來我想一直藏在心裏，但是今天醉了，索性就告訴你們吧。」
或許他不是醉了，而是急需找到一個發泄口。
何奎告訴顧青峰等人，他原本是卸嶺之首，因為為人講義氣，帶着一群響馬嘯聚山林，劫富濟貧。當年的他是何等的意氣風華，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一次何奎被人誘騙，那人稱白馬鎮藏着一窩惡賊，燒殺搶掠，姦淫婦女，無惡不作。
何奎與那人從小一起長大，兩人關係好得曾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被子，怎麼能料到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會謊騙自己。
「所以？」顧青峰望着何奎痛苦的面龐，知道他有些說不下去。何奎卻擺了擺手，抹了一把臉繼續道：「結果當天晚上，白馬鎮三百多戶百姓，全喪命於我的刀下。」
「而我這道疤，就是當時一個小孩拿斧頭砍的，他哭着跟我要他的爹娘。」
何奎說到此處，竟抱頭痛哭，一旁的小鑽風見不得他如此模樣，勸慰他道：「老大，你是被白木騙了，他居心不良，你也是受害者。」
後來的話由小鑽風繼續，當初何奎知道自己上當后，便去找到了白木，可是對方卻笑道，這是何奎自找的。
「顧大哥，你都不知道那狗娘養的有多無恥。」就連穿山豹都忍不住了，恨得牙痒痒：「他竟還有臉笑，還說這是我們老大活該，誰叫老大會相信他。」
僅僅只是聽，就覺得這個白木異常可恨，顧青峰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大哥解散了響馬……」
小鑽風繼續的話被何奎打斷，他擺了擺手，看向顧青峰：「我來說吧。」
「後來，我再沒了當初那一腔雄心壯志，終日躲在關帝廟中惶惶不可度日，在那裏我供奉了所有死在我手下的白馬鎮村民牌位，日日給他們燒香懺悔，恨不得他們能從牌位中走出來，殺了我。」
「可是沒有用，就算我曾拿刀劈自己，都是不成的。」何奎掀開自己的衣裳，身上無數道傷疤，密密麻麻的，一橫接着一橫。
不知道是為了了結自己，還是瘋狂自虐，以期得到亡者的原諒。
「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難的是活着。」顧青峰盯着何奎那張剛毅的臉，一字一句得說道。
如今的何奎絕非當日的他，他對顧青峰的那句話有很深的感觸：「對啊，死很容易，活着很難，我是一個惡人，我的一條命怎敵得上幾百條無辜村民？所以我要活着，活着才能贖罪，活着才能在死後有面目親口向他們說一聲對不起。」
難怪當初他們四大首領碰酒對飲的時候，何奎會說那麼一句：「我，何奎，願以餘生贖盡上半生的罪孽。」
原來原因在此，白鴿能請的動他去巫山幫忙，也是因為這個吧？
何奎看着顧青峰若有所思的眼神，朝他點了點頭，添滿一碗酒，敬向顧青峰：「你才是真正的大俠，賑濟災民，下墓籌餉，不為回報，不為名利，只是因為想這麼做，便這麼做了。」
「何某佩服，何某敬你！」何奎起身，一碗清酒一飲而盡。
顧青峰迴敬他，溫潤的嗓音郎朗道：「以後顧某勞煩何兄的事兒，看來不少。」
「榮幸之至！」何奎回道。
今日何奎能將他深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坦然相告，說明他已經把顧青峰當作了自己的兄弟，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場，以後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只要是為民，為國，一句話。
何奎就算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罷，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旁的楊百手扶著桌子，他俊俏的臉蛋埋在胳膊裏面，看起來好像是不勝酒力，醉了。
但在聽到何奎的那個故事後，楊百手比女子還要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滴清淚緩緩落下，他是全部都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嘆息也緩緩從他嘴中飄出。
看來楊百手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也是，楊百手作為一代摸金首領當年也是名聲噹噹，結果忽然某一天，楊百手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如同人間蒸發一般。
有人說他失蹤了，有人說他是死了。
可是幾個月後，大上海突然出現了一個俊俏小生，而他人生的第一場魔術表演，便當着眾人的面在大舞台召喚出一隻翱翔天宇的金翅鳳凰。
從此一戰成名，享譽整個上海。
他就是楊百手，也是當時摸金校尉的唯一傳人。
可他為什麼要改頭換面，其中是有苦衷，還是某種無奈？
顧青峰不清楚，他只是靜靜得看向了在一旁假裝睡著了的楊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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