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三章 此生無憾
楊百手注意到了顧青峰的表情，他想問顧青峰什麼，但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顧青峰微微嘆了口氣，他向闔閭矮了矮身體，然後以一種十分恭敬的語氣道：「感謝吳王今日對我一行人說的這一番話……」
不管有沒有用，他都很感激吳王的坦誠。
誰能想到，原本是劍拔弩張的兩隊人，如今卻能坐下來，一起談論過去，尤其是他們之中還有一個千年前的君主。
吳王闔閭斂了斂眼眸，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淡淡得瞥了顧青峰一眼。
這時顧流雲突然想起，之前那座鳴沙山不是還差伍子胥的人頭嗎，他稍微暗示了一下，可是沒想到伍子胥卻並不在意。
「是功是過，交給後人評判便罷了！」吳王夫差可以不認可伍子胥，但是他無法抹殺伍子胥曾立下的卓越功績，鳴沙山上屬於伍子胥的人頭被挖了，但是歷史上關於伍子胥這個名字並沒有被去除。
伍子胥道：「今生，能再見吳王，對我已是足夠。」
說完，伍子胥還看向了顧青峰一行人，他很感激顧青峰他們能將自己帶到這間墓室來。
沒有顧青峰他們，自己也許此生再也見不到吳王闔閭，這不僅是他的心愿，也是孫武的心愿。
闔閭與伍子胥是那麼多年的兄弟，又怎麼會不明白伍子胥心中所想，他問伍子胥：「那孫武呢？孫大軍師後來怎麼樣了？」
闔閭問得很婉轉，其實他是很想問，孫武是不是也跟伍子胥一樣的下場。
想到這裏，闔閭不禁手足捶地，嘴裏還罵了一聲：「這個逆子！」
霎時間，隨着一聲悶響，地上的石板又被闔閭給拍碎了……
只不過闔閭預想中的擔心並沒有成為現實，伍子胥搖了搖頭，他讓闔閭放心，夫差並沒有對孫武下手。
其實那時候，夫差因為小人的讒言對伍子胥不滿的時候，伍子胥就已經有所察覺，可是他不能就此屈服，因為他答應了先王，要守住吳國的江山。
伍子胥鐵骨錚錚，他奮力抗戰過，也苦口婆心過，可是那時候的伯嚭等人已經變了，他們驕奢淫逸，早就把闔閭的遺命拋諸腦後。
再加上越王的卑躬屈漆，范蠡的陰險狡詐，以及那個絕世美女西施的枕邊風，夫差怎麼會聽自己一個人的？
夫差太驕傲了啊……
他覺得是伍子胥仗着闔閭的信任，敢對他這個新王指手畫腳，於是漸漸的，夫差由一開始對伍子胥的尊敬，慢慢變為了不滿。
後來，夫差覺得伍子胥實在煩了，希望他不要總是提起父王，拿自己跟父王比，說若是父王在世的話，會如何如何。
夫差怒了，他說：「若父王真的如此厲害，便不會敗在勾踐的手上，伍子胥，你記住，打敗勾踐的人是我！與我相比，你不過是一個得了天時地利的老匹夫罷了。」
他覺得是伍子胥佔了天大的便宜，才會贏得那麼大的虛名。
若是夫差生在闔閭那一輩，定要比自己的父王要出色得多。
伍子胥徹底心寒，他指著夫差嘆了一句：「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夫差沒想到伍子胥竟然會這樣跟自己說話，他直接將案上的書簡丟在了伍子胥身上，讓伍子胥滾出大殿。
後來夫差還覺得不解氣，便發配伍子胥去一個偏遠的地方，這樣自己才可以眼不見心不煩。
夫差以為是自己放了伍子胥一馬。
可是沒成想，伍子胥卻還是死性不改，從伍子胥身邊人傳來的信息表明，伍子胥要他的兒子隨他一起離開，並且還說不殺勾踐，吳國必亡！
夫差覺得伍子胥起了反心，所謂的代價可能就是伍子胥背叛的結果。
那時候很多人勸夫差對伍子胥下手，夫差還有些猶豫，因為他始終記得父王的囑託，吳國的天下起碼有伍子胥一半的功勞。
「得伍子胥者，得天下！」
「差兒，你定要好好聽伍伯父的話，他會幫你的，他一定會幫你的。」
……
那些話言猶在耳，哪怕單單從伍子胥為吳國立下的汗馬功勞，伍子胥與過世父王如此交好的情誼來看，夫差都應該放伍子胥一馬。
可是沒成想，就在夫差猶豫的時候，伍子胥竟然還飛鴿傳書孫武，要他同自己一起離開。
信中也有那句話：「吳國必亡。」
就是從那一刻起，夫差對伍子胥終於起了殺心，他以反叛之名拿下伍子胥，伍子胥到死都沒想到，自己一生忠於吳國，忠於吳王，最後竟然會被如此侮辱清白。
他說：「我伍子胥也許此生對不起很多國家，對不起楚，對不起越，但我對得起吳國！」
一生忠義，天可憐見。
待我死後，將我頭顱斬下，將我眼睛挖出，我要掛在東城門上，親眼看着越國軍隊吞併吳國！
說到這裏的時候，伍子胥義憤填膺，卻又有一種內疚的羞愧之情。
可是沒想到，闔閭並不怪他，反而還說：「差兒一向自負，他，我是知道的。」
意思就是說，是自己選錯了繼承人，此事與他人無關。
再說了，伍子胥想為吳國好，才會勸誡夫差，夫差不聽，是夫差的錯，怎麼能怪在伍子胥的頭上呢？
不過楊百手好奇的一點是：「那當時孫武，他是第一軍師，以你們的情誼，他為什麼不救你？」
伍子胥笑了，帶着一絲苦澀的味道：「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
君臣就是如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那個臣再大，再厲害，這一點都是改變不了的。
顧青峰也嘆了口氣，他說道：「難怪，在你死後，孫武便辭去了官職，歸隱江湖。」
當時的孫武陷入一種兩難之境，繼續為吳國賣命，是對好友的不義，可若是背叛吳國，那便是對闔閭的不忠。
所以，最終孫武選擇了退場，一代傳奇終將落幕。
闔閭死了，伍子胥走了，那他也應該是一同離去的。
「那座孤島，明明應該是孫武的墓，可是我們在墓中卻並沒有找到孫武的屍體，就連最後的屍河黑棺中，藏的也是您的人頭……」
顧青峰恭恭敬敬得說道。
伍子胥也不清楚具體的原因，他只是說：「我也原以為我死了，可是恍惚中，卻一直聽到一個聲音，他叫我，不要死。」
那個聲音讓伍子胥一直堅持，只要伍子胥堅持下去，終有一天，他可以再次見到吳王闔閭。
當時伍子胥以為是國師夜殃回來了，可是沒想到，當他醒來便身處那片血河了，血河周圍還有那些奇怪詭異的水禍。
「不過自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長卿了。」
長卿便是孫武，對外他們都是叫孫武軍師，可是在三人私底下的時候，他們卻總喜歡喚孫武為長卿。
吳王闔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突然開始變得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闔閭才終於重新開口。
他問顧青峰：「今夕是何夕？」
雖然不知道闔閭問此話的意思，但是顧青峰依舊照實回答了這個問題：「民國。」
那時候闔閭的時代哪有民國這個概念，他自然是理解不了的，這時楊百手換了一個回答：「後來統一天下的是秦國，秦始皇嬴政建立了第一個大一統王朝，只不過二世而亡，後來又出現了西漢、新朝、東漢，以及後來的隋唐等等。」
楊百手告訴闔閭，關於吳國已經是很早時候的一個過去了，歷史興替，一個個王朝不斷得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彷彿是一個不變的規律。
聽着楊百手的話，闔閭淡淡得看向遠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只是說話的語調很輕很輕，就好像一根羽毛微微拂過一樣。
「原來，自吳國以後，已經兩千多年過去了。」
伍子胥也應了一聲：「對啊，吳國很早就成為過去了。」
好在楊百手很會說話，他不同於這兩位先輩的感傷，而是暗暗誇讚了一句：「只是吳國的強盛，依舊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一大美談。」
「吳王闔閭高瞻遠矚，伍大將軍一人滅一國，軍師孫武謀略無敵，後人對你們的評價一直都很高，你們三人在歷史上的身影從來沒有被抹殺過一刻。」
聽到楊百手的話，闔閭突然低下了頭。
楊百手還以為是哪裏說得不對，頓時緊張起來，腦海里不停得迴響着那句話：伴君如伴虎。
只不過闔閭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昂起頭來，仰天長嘯：「孤，無憾了，無憾了！」
同時一併長嘯的還有，伍子胥。
伍子胥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陪在闔閭的身邊，他的眼角滑出一道血淚，好似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盡頭。
突然間，闔閭的皮膚開始變暗，長指甲也開始慢慢的脫落，就好像他的身體一瞬間就朝着衰老的方向發展一樣。
不僅如此，就連伍子胥的人頭也不停得往外流着眼淚，血一樣的顏色。
顧青峰他們對視一眼，想到了是不是神劍的原因，畢竟闔閭就是依靠神劍的力量，才能肉身不腐，而現在……
想到這裏，顧青峰跟楊百手對視一眼，他們二人準備將手中的神劍歸還闔閭。
可是沒想到卻被闔閭拒絕了：「孤已經見到了自己最厲害的那把劍，此生無憾。」
他口中的那把劍便是伍子胥。
這是對伍子胥最大的肯定，也是他一直想對伍子胥說的話，是伍子胥幫他奪得了天下，雙方是互相成全的關係。
儘管他心裏清楚，一開始伍子胥慫恿他強大，是為了想報楚國滅他家門之仇。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伍子胥就在他身邊！
闔閭緊緊抱着伍子胥的人頭，而伍子胥也很安然得守在吳王的身邊，然後吳王說了這樣一句話：「這四柄神劍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埋葬地下甚是可惜，你們，帶走吧。」
「也權當是，我對你們幾人的感謝。」
作為一個君主，闔閭用的不是賞賜，不是恩典，而是感謝，這足以說明伍子胥在他心中的地位。
顧青峰心裏五味雜陳，呂輕侯卻恭恭敬敬得朝闔閭行了一個大禮：「既然，吾等便不打擾吳王與好友的舊敘，臣等告退。」
說完，呂輕侯便拉着顧青峰他們一道離開。
他們向著的是暗門所在的方向，他們沒有回頭，也或者說，是不知道該不該回頭？
這最後一片寧靜，就留給吳王跟伍子胥吧。
他們聽不到後面傳來的絮絮叨叨的聲音，也許，吳王跟伍子胥並不需要嘴上說什麼，那麼多年的默契，就算隔着千年，也不會變得生疏。
顧青峰一行人與吳王他們漸行漸遠，幾人來到暗門那裏，呂輕侯掰動一塊暗石的機關，門終於被打開了。
不管身後如何，這神劍，終究是他們拿到了，沒有落在那些日本人的手裏。
只是，蘇飛雪……
想到蘇飛雪，顧青峰心裏亂作一團，他握著幹將直接就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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