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 共話凄涼
在進入這座墓室以後，伍子胥的人頭就隱藏在了包袱之中，無論發生什麼事，它都沒發出一丁點的動靜。
顧青峰他們差一點都忘記了伍子胥的存在，它太沉寂，也太過安靜……
想當初無論是混沌洞內，抑或是剛才的陰靈石柱，沒有伍子胥幫忙的話，顧青峰一行人根本走不出來。
可是到了這裏，到了真正的主墓室，到了吳王闔閭復活后，伍子胥就銷聲匿跡了，再加上包袱是被船越一夫那些日本人專門放在了一邊，顧青峰他們都沒想起來，他們手上還有伍子胥的人頭。
伍子胥的人頭是有靈的，如若無靈，豈不是辜負了孫武專門鑿出來的那條血河？
吳王闔閭愣愣得望着那顆人頭，它的頭顱被保存得很好，五官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它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兩個空空的黑洞。
想來，伍子胥沉寂了這麼久都不說話，卻在吳王闔閭差點被顧流雲刺穿心口的時候，發出了那一聲怒吼之音。
分明是它擾亂了顧流雲他們的心緒，這一點闔閭懂。
他根本就不用懷疑伍子胥的身份，他們同塌那麼久，朝夕相處，一起暢談心中的壯闊理想，一起出征，一起蕩平天下。
這個當年的摯交好友，他豈會認錯？
吳王闔閭手裏捧著那顆人頭，他小心翼翼得將布裹一點點得打開，他想問當年發生了什麼，在自己死後，到底怎麼了。
他明明將吳國託付給了伍子胥，明明叫自己的兒子一定要聽從幾位叔伯的輔佐，怎麼會……
怎麼會再見即是如此？
伍子胥感覺到自己臉上的布裹被一點點得揭開，他嗓音裏帶上了一絲驚恐，以及哀求的拒絕：「陛下，陛下不要看！」
他求闔閭不要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可越是如此，吳王闔閭就越要看清楚伍子胥此刻的模樣。
顧青峰他們也都停止了對闔閭的攻擊，既然這個闔閭可以說話，那麼一切也都好辦了。
伍子胥一直拒絕著闔閭，他不希望陛下看到自己如今狼狽的模樣，以前的他是何等的威風，又是何等的氣魄？
他為闔閭相繼尋得專諸、孫武等等的人才，幫助當時還是公子的闔閭取得王位，又幫他一路征戰，就連當年強大的楚國也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在伍子胥心中，吳王是他的王，可是同樣的，他也知道正是自己的雄才偉略，才能得到闔閭的重用。
如今，他如何忍心讓吳王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呢。
一屍一頭，這個場面是如何得怪異，卻又分明話出一段蒼涼……
闔閭問伍子胥：「到底是誰對你做出了這種事？你告訴孤，是誰幹的！」
他字字鏗鏘，像極了自己的兄弟被外人欺侮后，作長兄的要出頭，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伍子胥不願意說，楊百手倒是忍不住了。
他直接就朝着闔閭扔出了一句話：「還有誰，不就是你兒子夫差，你死了，你兒子當了王，能對伍子胥要殺要剮的不就只有他一個？」
楊百手話說得輕浮，卻字字都是事實，吳王闔閭不願意信，直接就怒口而出：放肆！
不僅如此，闔閭還一掌拍向了地面，地面的石板應聲而碎，好像是在警告楊百手別再亂說話，否則楊百手的下場就跟這地上的石頭一般。
看着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石頭，楊百手不由得往後撤了一步，感覺還是不要惹事兒的好。
他心裏想着，要不他們幾個拿着這四柄神劍離開算了，就留吳王闔閭跟伍子胥兩個在這裏互訴衷腸吧。
楊百手朝顧青峰使了個眼色，同時，他還發現了呂輕侯那邊傳來了動靜。
剛才老吳他們就是從那裏的一處暗門走的，這時呂輕侯也找了機關所在，但是他沒有聲張，而是小心翼翼得指了指自己手下的一塊暗色石頭。意思是說，退路他已經找到了，現在尋求合適的時機離開就行。
眾人彼此之間對視一眼，心中便立馬有了打算，他們打算不動聲色得離開，然而就在他們轉身之際，身後再度響起吳王的怒吼。
他沒有轉身，也沒有扭頭，可是幾人的動作全部落在了他的眼裏。
或者說，是化身屍王的闔閭聽覺早就超出了常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幾個正在朝同一個方向離開？
屍王闔閭剛開始說話，他的聲音還很機械，但是說多了，漸漸得就能說出一個長句。
「汝等何人？來此又所謂何事？」
闔閭朝顧青峰他們盤問，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又到底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這座墓陵是很早開始就修建的，墓陵里的秘密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可他們卻能來到最後一間墓室，這足以說明他們的身份不簡單。
顧青峰頓住了腳步，他知道屍王闔閭本來就已經很難對付了，再加上伍子胥還站在對立面，眾人很難有幾分勝算。
與其硬拼，不如還跟之前的策略一樣，就在顧青峰正盤算著如何跟吳王表明自己的身份時，闔閭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剛才那小子說，孤的大吳亡了？」
說這話時，吳王闔閭終於願意微微偏過頭，手指向顧流雲的方向。
剛才就是顧流雲跟他說，吳國滅了，亡在了夫差那一代，敗在了越王勾踐的手裏。
突然被點名的顧流雲，低低笑了一下，而後道：「吳王，你是個聰明人，看到你的好朋友伍子胥大將軍現在的模樣，我不信你猜不出來。」
一開始的時候，顧流雲便告訴了他關於吳國後來的事兒，但是闔閭不信，認為他們是在撒謊，可是當他親眼看到伍子胥的臉，有些東西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闔閭重新轉過頭來，他定定得看着伍子胥的面龐，只是覺得自己這一覺睡了好久，沒想到真的會再次醒來，那個夜國師果然有點手段。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醒來后，看到的就是昔日好友如今的模樣？
他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
顧青峰嘆了口氣，聽着吳王略帶哀傷的話語，他朝伍子胥以一種極為輕緩的語調說道：「當年我死後，將差兒託付給你，滿心以為吳國的未來一片光明。」
「因為有你，因為有孫大軍師，甚至就連差兒的能力，孤王也是極為看好的。」
他覺得夫差雖有些年少輕狂，但卻是他所有子嗣里最有才幹的，夫差像極了當年的自己。更何況有天下第一將軍伍子胥的輔助，有天下第一謀士孫武的用兵如神，吳國就算不統一天下，也足以維持春秋霸主的地位。
可是怎麼會，怎麼就會……
闔閭垂下頭來，他覺得自己明明已經死了，但心口還是會痛，那顆不屬於自己的心臟還是跳動得有力。
他甚至帶着點哀求的語調，問伍子胥：「你告訴孤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孤王，到底是誰挖掉了你的眼睛！孤王，孤王絕不饒他！」
說到這裏的時候，闔閭震吼一聲，一掌打穿了對面的墓壁。
一時間，墓壁跟墓頂碎石飛裂，漫天的石子灰塵飄散在墓室裏面，以及那些哐當乒乓的聲音，更是一如他當初出棺時候的不容忽視。
伍子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當年，他們幾個人情同手足，一同暢談天下，那時候他們舉杯對酌，滿以為天下都盡在幾人的掌握。
當初他們滅掉了強大的楚國，結果卻敗在了弱小的越國手裏，不僅如此，就連吳國最終竟然會走向滅亡的命運，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伍子胥最終嘆了口氣，闔閭聽到他終於起了反應，猛地抬起了頭，以一種期盼的目光緊盯着伍子胥，卻不過換來了一句：「陛下，往日一切，已成過往雲煙，臣未能守好吳國，是臣的失職，就算被扒皮抽筋都是臣應得的下場。」
「陛下，切莫過分自責啊……」
伍子胥是在開導闔閭，也是希望他能別再問關於自己眼睛的事兒，他不想告訴吳王闔閭真相。
可是楊百手卻覺得悲涼，伍子胥一生為了吳國，雖然一開始是有點帶着報仇的性質，想要滅掉楚國，可是跟闔閭的朝夕相伴，彼此之間結下的深厚情誼不是假的。
不然憑藉他驚世的謀略，就算在夫差那裏受不得重用，也可以一走了之，多的是賞識他的君主。
可是伍子胥卻從來沒有動過離開吳國的念頭，他一直記得吳王闔閭跟自己的約定，也記得自己的承諾。
輔佐好夫差，帶吳國走向新的繁盛！
伍子胥一直在堅守自己的承諾，他想為闔閭守好吳國，可是一切都是天意，哪天事事盡如人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激顧青峰他們帶自己來到這裏，可以再次見到闔閭一面，伍子胥心愿已了，他對闔閭說：「陛下，吳國確實亡了，如今的時代已經非我們的掌握，臣在臨死之前，便將一切放下了。」
伍子胥想得很開，他被夫差以謀反之名治罪，當時是憤怒的，不甘的，甚至想要親眼看着吳國走向滅亡。
可是如今見了好朋友，他卻只想道歉，道歉未能守好吳國，守好這片自己一同打下來的天地。
吳王闔閭看着伍子胥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說，他明白了，明白顧流云為什麼會說吳國是亡在夫差手裏了，明白為什麼伍子胥會遮遮掩掩了。
可是最後不過化為一句：「是他對嗎？你的眼睛是他挖的，你的命是他絕的，對嗎？」
那個他，闔閭沒有直接說出來，可是自己清楚，憑藉二人之間的默契，雙方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話不用說得太開，彼此之間都明白。
也或者說，此時的闔閭再不想提到那個人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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