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五章 永不原諒
小七原本是站立着的，他直直得挺著脊樑，就像當年的父親一樣，寧折不彎，不管是遭到了多大的污衊，都要堂堂正正得做人。
受到父親影響的小七也是一樣，他要挺直腰桿，無論求雨還是做人，都不能辱沒父親的教誨！
風鈴鐺不敢相信，她看着小七七竅流血的那張臉，顫抖得去試他的鼻息。
冰涼的觸感，毫無任何的反應，無一不告訴風鈴鐺一個事實：「小七死了，他已經死了。」
風鈴鐺覺得彷彿有人拿刀子捅進自己的心口一樣，遙想當年，小七還是那麼大點的孩子，他很瘦很小，甚至比身為女孩子的自己還纖細幾分。
那時候的小七靦腆害羞，每次風鈴鐺幫了他，他都會不好意思得朝着風鈴鐺笑，低聲對她道謝。
兩個人的情誼就是那時候結下來的。
直到小七家出事，玄信死後，他妻子敬酒不吃，不願意讓小七快速上手學習求雨的儀式，早日擔起雨師的擔子。
寨子裏對小七一家的孤立，越來越過分，導致後來小七都不敢跟風鈴鐺說話，就怕前一天剛說幾句話，第二天風鈴鐺就會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
小七故意冷落風鈴鐺，風鈴鐺也不敢跟他親近，畢竟自己是個女孩子，被打得多了，也就知道疼了……
更何況阿娘是個寡婦，風鈴鐺也不想給阿娘添什麼亂。
就這樣，兩個人把過去的友誼埋葬在了地底，直到那把火燒死了小七他娘，而小七也開始下落不明。
這是長大以後，風鈴鐺跟小七第一次見面，卻沒想到兩人竟然是生死相隔。
風林晚看出了不對勁，他起了身，走過來看到的就是小七雙目睜著，眼神卻完全渙散的畫面。
「小七，小七這是……」風鈴鐺先是指了一下小七的身體，在意識到不尊重后連忙收了回來，但是整張臉寫滿了不可置信。
他不知道小七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臉會被燒毀成那個樣子，他更不知道小七為什麼會七竅流血。
幾個族長也紛紛起身，大家都發現了這個情況。
風鈴鐺抱着小七，半哭半笑得說道：「小七死了，他死了，他剛才不是故意不理我們，而是他沒有辦法回應，他不是故意不理我的，只是理不了，他理不了我啊。」
風林晚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身子一踉蹌便摔到了地上。
現在的風林晚情緒複雜，一時間竟然有種天地崩塌的感覺，甚至喃喃自語得欺騙自己：「我應該慶幸啊，慶幸小七死了，以後再也沒人可以報復連雲寨了，我應該滿意啊，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
也許是因為心裏還殘存着良知吧！
風林晚是真心想認錯，想悔過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七用生命為代價，祈求龍王下了一場滔天暴雨。
連雲寨得到了該有的報應，可是小七卻再也沒有機會聽到風林晚幾人的親口懺悔了。
白治有些恍然，他愣愣得看着小七說道：「原來求雨是真的有反噬的。」
剛才風林晚說玄信是死在求雨上，他還有些不信，因為他一直以為雨師就是可以求雨的啊，所以之前幾位前輩提到當初逼迫玄信求雨，逼迫太狠，導致他不情願得求雨，因此才出了問題。
白治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可現在他看到小七，終於明白了，求雨是真的有反噬，以往的雨師求雨都是求的小雨，而且下一場求雨儀式的間隔時間還很長。
如今看來，不是他們不願意一直求雨，而是他們求不起。
每次求雨就好像是從他們的身體里掏出一點生命，直到一點一點的掏空，到那個時候油盡燈枯，人死如燈滅。
而小七他從來不求一次雨，這一次卻求出了滔天洪水，為的就是向整個寨子復仇。
他恨，他怨，他要所有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直到風林晚帶着他們真心得懺悔，還了小七一家的清白，這場雨才真的停下。
可小七卻因為強大的反噬，導致他自己七竅流血而亡，這一天的小七是最偉大的雨師，他與父輩合為一體。
父輩做的是：但行好事，不求回報。
而小七做的則是：要讓升米恩斗米仇的人知道，天底下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不知恩圖報反而害人的畜生，最終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風鈴鐺抱着小七，他的身體很冰涼，全身都被雨水打濕，猙獰的面目也變得有些溫柔。
風林晚走過來，為小七合上了眼睛：「是我們對不起你，只是很可惜，我們沒能親口對你的父親道歉，沒能讓你聽到我們的懺悔。」
他知錯了，卻已經遲了。
風鈴鐺看着風林晚，不知道是覺得可悲還是可憐，她說：「你們永遠都得不到小七的原諒，他不願意原諒連雲寨，只是饒恕了我們，卻不會給我們任何懺悔的機會。」
小七是不可能原諒族長他們所做的一切，畢竟自己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最終爹爹死了，娘親死了，自己也淪落在山中討生活。
他所有的不幸是寨子的人給的，他恨寨子是很正常的。
風林晚苦笑着說：「對啊，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
小七甚至連做樣子都不會做，他在以生命為代價求得這場雨的時候，就只留給了連雲寨兩個選擇。
一是繼續待在寨子裏面，等待洪水摧毀一切。
二是選擇上山，而他們在上山的那一刻起，就相當於對小七低頭，妥協了。
一條路是命，一條路是尊嚴，小七讓他們自己選，族長英叔低不下這個頭，他選擇死在寨子裏面，而風林晚他們不論是自己想活着，還是想寨民活着，都只能對小七低這個頭。
「小七贏了，他是贏了的。」白治在一旁嘆息著說道。
這麼多寨民選擇上山，就是背棄了族長英叔，就像當年那些寨民背棄玄信，選擇相信族長一樣。
小七要做的就是，殺人誅心！
風林晚他們認了錯，在寨民面前折毀了自身的形象，也還了玄信一個清白，可是他們卻永遠不會得到小七的原諒。
這是一個永久的遺憾，就像是一塊巨石一樣，會一直壓在他們心頭。
風林晚包括另外幾個寨的族長，此刻都很清楚，前面幾個寨子被毀，是因為他們當初做錯了事情，這是報應，死去的那些無辜寨民，會一直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小七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而如今，他們身上還背負了小七這條命，這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風鈴鐺抱着小七，她靜靜得坐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而所有的寨民就在一邊，他們陪着風鈴鐺，也守着小七。
有的寨民在知道真相以後，是真的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相信玄信？
有的寨民則是對自己以前曾經跟風詆毀玄信一家，覺得深感抱歉。
有的人則是毫無懺悔之心，他們上山只是想活着而已，至於其它，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他們根本就不在乎。
當然在他們嘴上，肯定是一句接着一句咒罵族長，說都是英叔搞的破事兒，要不是他，玄信怎麼會死，全都是他搞出來的事，現在留在連雲寨也是活該。
「那個老不死的傢伙那麼壞，要不是因為他，咱們怎麼會過得這麼苦。」有人趕緊附和，說全部都是英叔的錯，是他逼死玄信，才讓寨子裏沒有了雨師。
有的故意說得很高，讓風林晚他們故意聽到：「英叔選擇留在連雲寨，應該也是沒臉見小七吧，畢竟做了那麼大的虧心事。我要是他啊，我早就一頭撞死了，臨死前寫張條子，讓人把我的人頭寄給小七贖罪，這樣的話，小七看自己最大的仇人死了，哪裏還好意思找寨民的茬。」
總之，用他的話來說，千錯萬錯都是英叔的錯，是英叔連累了寨子，所有的事情都應該由英叔承擔。
那人見風林晚等沒有反應，話說得越來越過分，還故意煽動寨民來敵視所有的族長。
只是沒想到風林晚最後還是忍不住了，他說：「沒錯，我大哥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他對不起玄信，僅憑一己私慾就排擠玄信。但是我記得很清楚，貌似當初就是你在我大哥耳旁說風涼話，挑撥我大哥跟玄信的關係吧，蠻紫金，難道你連自己親口說的話都忘記了嗎？」
經過風林晚這一提醒，另外幾個族長也想起來了，當初大哥跟玄信的關係明明還不錯，逢年過節還互相串門。可就是因為這個叫蠻金紫的傢伙，一直挑撥，說玄信看不起大哥，玄信如何如何的人品極差，說大哥的壞話，甚至還想擠下大哥，自己去當鬼方族的族長。
正是因為蠻紫金的話，大哥跟玄信之間才生出了嫌隙，玄信這個人本來就清高，別人對他不好，他自然不會熱臉去貼冷屁股。
如此下來，玄信跟大哥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後來更是因為一些誤會，大哥徹底誤解了玄信，以為玄信仗着自己勞苦功高，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是因為你的挑撥，我大哥才會排擠玄信！」其中一個族長咬牙切齒得說道。
本來他們都忘了，結果沒想到這個小人竟然還敢跳出來說風涼話，挑撥寨民跟自己之間的關係，其心可誅啊。
白治也想起來了，他指著蠻紫金的臉罵道：「你當初還說過我蠻追大哥的壞話，說他瞧不上我，要不是因為我爹死了，我才不可能當上白族的族長呢。你自己就是蠻族的，幹嘛還說我蠻追大哥的壞話。」
這話說完，寨民更是開始了議論，因為蠻紫金這個小人，說過太多人的壞話了，就連跟別的寨民相處，每次也是故意挑撥關係。
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爭先恐後得數起蠻紫金曾在自己跟前如何得說誰誰誰的壞話。
更有甚者，蠻紫金這頭在某某的跟前說某某的哪個朋友中傷某某，可轉過臉就跟某某的朋友說某某有問題。
這樣一個兩面人，還是一個男人，簡直比長舌婦還要討厭！
而英叔可能到死都沒想到，自己這樣一個大族長竟然只是一把刀，是蠻紫金故意利用的一把長刀，為的就是藉助他的手毀掉玄信。
誰能想到，連雲寨落到如此下場，竟然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小人。
可悲，可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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